芳笙却只送了她一句:“祝姑娘多虑了,你我不会有再见之时。”说着,便独自一人,轻身落至院中。
只见这四位禅师须发皆白,却都是中年人的面貌,自芳笙进来,皆不发一言。法号慈音的这位,年龄居长,手中有一琴,长三尺三寸三分,取三世诸佛,多罗三藐三菩提之形,宽三寸,具三科之体,琴上六弦,乃六识之意。
芳笙心中一笑:“尽是着相,真是越参禅越回去了。”
她便先以扇击鼓五下,皆破空之声,正是五蕴不空,又斜斜飘在鼓上,昔者飞燕掌上起舞,便是芳笙此时风采。
大和尚一拨琴弦,禅音袅袅,松声细细,其后《定心咒》渐起,芳笙便踏鼓成曲,随心所欲,意为境由心生,又焉能定心清性?大和尚未了,已琴断弦惊,他也不甚在意,仍闭目坐定,一旁的慈方随即睁开双眼,在胸前画了一道棋盘,以其天圆地方,意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皆在胸前那一点灵光。
芳笙耳闻墙外空空荡荡,众人早已散去,满寺更无大方声息,她暗笑道:“你们误行调虎离山之计,就休怪他人开门揖盗,瓮中捉鳖。”
而冥岳那边,红萼正向座上小凤回禀:“师父,上官天鹏带领三帮四派的人马,兵分四路,将我们重重包围了。”
小凤抚过芳笙为她画的小滑头,笑道:“他们真是自视过高,来的越快,就会死的越惨。”
原来这一局,小凤谋划了许久。先在少林伏击三帮四派,只是激起他们怒火,之后少狮大会草草收场,更令他们怒不可遏,误以为冥岳近期有所动作,她又命弟子大量制造迷药,引来了大仇人史谋盾,盗走假的地形图,再将心思不定的上官炜,送到史谋盾身边,让这二人互相猜疑,上官炜也如她所想一般,将假图一事告知了上官天鹏,还处处阻挠三帮四派的人马汇合,不让他们前来送死,但上官炜身上的迷心丹,会按照时辰发作,看到那副生死不得的惨状,必令上官天鹏他们怒发冲冠,加之少林战后与少狮会上积下的怒火,种种合在一处,定烧的他们誓要攻上冥岳,至此送死之心已牢不可破,她又示意接应上官炜的梦莲假意失手,先将一路人马,引到毒气洞中一举歼灭,至于其余三路,她早就准备好别的招待他们,她又有何可虑,只嫌他们来的不够快罢了。
至于少林寺前时下了帖子,不过是想将芳笙调离冥岳,将她二人分而对之,他们也可趁机攻上山来,她二人只当不知,索性将计就计。而三帮四派深知这一战,并无必胜的把握,为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也是为了不令芳笙起疑,便将继任弟子留在少林观战,芳笙却携假的小凤一同前往,若三帮四派得知,又怎能不投鼠忌器?多少会扰乱军心。
小凤胜券在握,便将这幅小滑头放在袖中,出屋观赏初春丽景。
红萼在一旁喜道:“师父神机妙算,上官炜他们那路人马,已溃不成军。”
小凤坐在廊中,却心生感慨:一年又这样过去了,她本以为自己已无一个亲人,也无人再真心待她,年复年,日复日,只能在冥岳中孤身一人,喜时无人共享,怒时无人安抚,哀时无人分担,乐时无人同醉,如今有这样一个,随时与她互相牵挂的人,上天总算待她不薄。小凤不禁笑了起来:阿萝,我想你了。
红萼此时有些不解道:“师父,您为何让湘君,去赴少林之约,只为引三帮四派上钩?明明假的地形图,就已事半功倍。”
若以往,小凤必会斥责红萼多事,愚钝,但她今日心情大好,又兼之芳笙对红萼有些欣赏,而她亦想让旁人知道,她待芳笙之心,于是柔声道:“我不想让她见到我双手染血,我在她心中,应该永远都是最好的,我更不会让她从前好友,与她生死相搏,她为了我,已经做的够多了,她的心在我这里,比什么都重要。”随即扬袖而起,笑命道:“红萼,我们去欣赏那群笼中之鸟。”
她立在牌楼上,俯视群雄,好一位睥睨天下的冥岳岳主,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将他们全部扫过,她泰然自若道:“我只问一句话,降还是不降。”
上官天鹏怒目而视:“聂小凤,你太目中无人了!”
她嘴角扬笑:“我眼中从来没把你们当人。”又喝道:“废话少说,降就留,不降就杀!”
而芳笙这边,又连连胜了两局。她一向认为,弈之道,在于勾心斗角,早已脱离禅修,书之道,行云流水,笔走游龙,虽求静之心与禅定相通,但凡事涉及“求”字,又如何能空?又心想:这四个和尚已修炼多年,如此只是令她松懈下来,果然还有后手。
因而在这画上,她便不着急取胜了,想试试这四个小和尚,到底有几分修为。
芳笙举重若轻,小凤这里亦形势大好,三帮四派即将束手就擒,却突然有人喊道:“启禀岳主,不知是谁,将机关总阀停了。”
小凤略微一想,心中怒道:“绛雪!”
虽然方兆南对她冷漠无情,但梅绛雪不能看他送死,是以又潜回冥岳,助他和三帮四派逃离此地。
小凤早已站在她身后,冷冷道:“真的是你。”又强掩下痛心,训道:“我说过,走了就别再回来,你当初可半步不曾回头。你和方兆南的事,我如今也不想再管,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我!”
见她低头不语,小凤心中倒对她依旧偏疼:“你本可置身事外!”
梅绛雪双眸顿时满生哀怨:“可他已置身其中,我不能看着他死!”
小凤一时急怒,真想将她骂醒:“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连你说怀了他的骨肉,他也置之不理,任你自生自灭,真是绝情至此!”
梅绛雪倔道:“无论怎样,是我先骗了他,互不相欠罢了。师父,若有人要杀湘君,你会置身事外么?怕是那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师父做不到的事,为何要来强求我!”
小凤冷哼道:“方兆南怎配和阿萝相提并论!”又扫了一眼绛雪,只道:“你先在这里反省罢!”随即按下新的机关,等她拿下三帮四派,再来处置。
芳笙只以竹叶,吹了一曲《波旬引》,慈色竟画出了一副《魔王三女图》,而四人面上依旧无喜无悲,无嗔无怒,此时又万籁俱寂,禅寺上空飞过一只神血飞鸦。芳笙知小凤已大获全胜,正催她回去呢。
她合扇而笑:“四位佛法不通,我可不会留在此地,陪着你们胡闹了。”
听此一言,四人齐齐发功,却忽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所谓请教说法,只是一句托词,琴棋书画相会,只为缠住芳笙,少林寺本意,是趁芳笙连胜四局,志得意满之时,突然发难,将她一辈子困在此地,芳笙不和他们计较,更不会多费一丝功夫,早已制人在先:今日手持折扇,一为凤竹乃她与小凤二人合绘,再就是最宜飞散轻烟。
芳笙唇边哂笑:“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芳笙从不会为难少林中人,这些小小粉末,只是让人浑身发痒,若忍不住去抓时,虽有一时之快,其后百爪挠心,疼中带痒,痒中愈疼,堕入无尽魔域,正是考验高僧定性的妙物,诚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罗某多谢诸位今日相邀,告辞,不送。”心内更是善解人意:既然觉生托病,就如他所愿,这寺内上下也同甘共苦罢。
四人虽着了她的道,其实却觉她深有慧根,总算开口留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她只盯着扇上凤竹,一笑置之:“人间皆为苦海,又何处是岸,只须与一人同舟共济罢了。”
她刚要去寻假小凤,却又被昔日旧识在半路拦了下来。
见她眸中不悦,旧识巧笑道:“湘君哥哥何以对小妹避之蛇蝎,小妹不过是来道喜罢了。”又委屈道:“我方才故意买了你输,连礼钱都送了,还不信我么?”
芳笙不理,世间还无人拦得住她,于是抬足就走,却听旧识咯咯娇笑:“还是老样子。罗大哥,月前小妹已比武招亲,招来的,正是你那傻侄子。”
这二人竟有如此因缘际会,芳笙也的确有些意外。
从未见他脸上有惊讶之时,旧识偷笑不已,却正色道:“湘君虽好,可这世间,又不止湘君一人最好,在你心中,无人能比得冥岳岳主,我又为何不去寻一个,如此待我之人呢?我玉箫仙子,又比谁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