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手也一直捶着,嘴里不住喃喃:“臭和尚,臭表哥,把他还给我......”忽而又哀声连连:“哥哥,哥哥,不要丢下我......”
这让芳笙心中一软,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声唤她:“师,师叔......”
她却突然抬起头来:“叫我姑姑!”又不住在心中惋叹:“若你真是男子,也能承继他当年美名了,可惜,可惜......”又不禁摇了摇头:“你偷东西从来不是为了自己,你也从不会替别人偷东西。”
芳笙双眸中唯有情意缠绵:“她不是别人,是我唯一的心上人,今生至珍,将来爱妻,让她高兴,是我份内之事。”
她立时恨道:“你什么都像他,唯独这一点,像极了那个死和尚。”虽愤愤不平,却哀而欲绝:“明明我们才是孪生兄妹,是我与他心意相通,亲密无间,他为何对那个笨表哥那么好,他们二人比翼双飞,多年来音信全无,我还是从你这里......”
芳笙只能宽慰道:“师父对大哥说过:‘在我心中,从来都是阆儿最重’,大哥亦点头回道:‘阆儿是我们的小妹妹,自当如此。”
听闻此言,她又哭又笑,半晌稍止,看着芳笙,难过中夹杂一丝希冀:“你为何不是他呢!”
“师父唯有一人,芳笙也只有一人。”
她本是极聪慧之人,这样一句话,有如当头棒喝,破了心中迷障,令她连连揩泪点头,语气中带些释然:“说的极是,在这世上,何人皆只有唯一一个,他那样的人,更无人可以相替!”闭目片刻后,再次问道:“你真已经想好了?”
芳笙一叹:“只要身处江湖,人命皆为草芥,我以前不知道,我将来会怎么死呢,自从遇见了凰儿,才恍然彻悟,我注定要为她生,为她死,这条命便圆满了,不枉身在江湖一遭。”
“好!不愧是哥哥的徒弟!是那呆和尚的好妹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盒:“这对玉镯,哥哥和我各有一只,就当做长辈的贺礼罢,祝你二人天长地久。”
芳笙无奈道:“兄妹之镯,不太......”被她断然喝止:“我就像看自己女儿出嫁一般,心里高兴,不可以么!还是你连这份心意,都不想我给她?”又难得解释说:“这镯子是要留给后人的,将你师父的那只,合该予你那新媳妇,你也知道,我这只不好当面给她,便好心直接送你了,反正最后也到你手上,有何不可!”
芳笙自是知晓,这其中尚不可言之隐情,每次见面,她都会多嘱咐自己一次:千万不可失言透露,恐惹她怨恨,因而先行了一礼:“多谢师叔。”这才接了过来。
“都说了......”又堪堪改作柔声:“叫我一声姑姑罢。”之后唇边带笑:“无论从哪边论起,这声姑姑你是跑不掉的,姑姑我先替你记下了!”不等芳笙回答,她却先在面上肃然:“我老人家是不能陪你小侄女胡闹了,以后也不会再给你送酒了。”又像是抱怨道:“至于其他好东西,反正你也看不上,每次都要扔给琼枝,我就直接给她好了,还是小琼枝更识货一些,嘴又甜,最会哄老人家开心了。”
更早已出得楼去,只留下了一句:“江湖诡谲,多加小心!”
小凤这时走到她身边:“看来,为了护你帮你,更为了你师父和大哥,她也想尽办法了。”
芳笙将那只凤镯,戴到了小凤皓腕上:“凰儿,你总是这样聪慧过人。”却又想:但这不仅为我,更是为你。
又见红萼急奔到二人面前,禀道:“师父,湘君,少林寺派人送来一张帖子。”
一览之后,小凤先出声笑道:“我的阿萝真有本事,连那四个缩在后院的老和尚,都要出山向你研讨佛法。”心中分外不屑:“缓兵之计。”
芳笙亦嘲道:“达摩三剑与《达摩残本》二事,还要请我给个说法,唉,这四个好歹也是大哥的师侄啊。”却也在心中有数:“另有图谋。”
二人对视一眼,便明彼心中所想,皆笑了起来。
小凤撇嘴嘲弄道:“人家豁出老脸来请,阿萝,你就当给大哥面子了。”
芳笙明白小凤用意,点头应下了。
小凤又关心多问了一句:“只你一人前去么?”
芳笙也不看众贼,晃着一指道:“让他们好生歇几天罢,只须请动一人即可。”她又仰首一笑,眸生慧黠:“自然是要夫人,与我同去了。”
小凤一下便知她话中深意,唇边嫣然一抿,浅涡盈媚,点她头道:“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应他人之事,自不可说,若有一日为卿所知,卿可谅其乎?
第18章 洵美双姝偕鸾鸯(下)
五日后,少林深山别院,芳笙如约而来,小凤却远远坐在一旁,只几个女弟子侍奉在侧。
芳笙手持折扇,一身紫棠长衫绣有莲黼,更显身形修长,纤腰欲折,正轻抚忍冬玉带,那是来时小凤为她系上的。
在场都是三帮四派的得意弟子,掌门传人,见此心道:虽是初春光景,却也没有用折扇之理,这人也不过如此。
是以皆在鄙夷芳笙装模作样。
大方向前行礼道:“阿弥陀佛,今日请罗施主前来,乃以禅会友之意。”
芳笙也回了一礼,笑道:“贵寺重义守信,芳笙不胜感激。”她看似是在称赞,少林寺还算信守诺言,未在明面上相助三帮四派,实是在嘲讽,觉生背信弃义之行。
大方面上一赧,心中道了一声罪过,又难免硬着头皮解释一二:“阿弥陀佛,施主稍安勿躁,的确是师叔近来身上不好,待他大愈后,必定亲至冥岳。”
芳笙心中嘲道:今日之后,我不信他不去。却笑道:“觉生大师德高望重,佛门清净之地,更是不容诳语,芳笙又岂敢多心。”
大方愈加无地自容。
“罗施主,四位师叔祖就在禅院之内,连老衲也不能轻易打扰,还请施主一人前往。”
芳笙却连连摆扇:“不忙不忙,在此之前,先下个注才是。”又回身朗声道:“承蒙各位看的起,来此苦修之地,观一难见之战,这样罢,还请诸位好汉做个见证,芳笙这有黄金若干,索性今日做个东道,一赔一百,压我四场全胜,若还愿给芳笙面子的,便来玩上几局,大家乐上一乐,倒也可解无战可观之乏闷。”
大方立时横杖斥道:“罗施主,佛门圣地,岂容你如此亵渎,罪过,罪过。”
芳笙一展折扇,双眸含星:“记得观音心经有云: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和尚,你着相了。”又警道:“借禅为名,实以武切磋,早就与佛法南辕北辙了。”
大方未及辩驳,已有一女子娇声喝道:“我不与你赌钱,只与你赌命,若你输了,你这条命就归我了!”
这样一句笑话,她只好凛然而笑:“如今芳笙这条命,是要留着和夫人白头偕老的,可比祝姑娘你的贵重多了。”
此女正是上清道人的掌上明珠,青城派的飞鹰女侠。
“你,你,你少年有成,曾经何等意气飞扬,如今,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自甘堕落!”又讥笑道:“她对你也不过如此!”
在场有见过的,有听过的,皆知那二人鹣鲽情深,如今却连坐都不坐到一起,若说生了什么嫌隙,依冥岳岳主为人,自不会陪罗芳笙一同前来,这二人必定又在谋划什么!再看罗芳笙气定神闲,聂小凤依旧风轻云淡,众人皆认定方才所想,暗自戒备不提。
芳笙心想:她又不是我的凰儿,不过顶着一张脸罢了,叫我如何情意绵绵。却冷然道:“佛门圣地,若你当真血溅三尺,只怕这些和尚,都不敢和我参禅悟道了。”
这位祝姑娘虽一向娇蛮跋扈,却也知大局为重,来时她父亲已再三叮嘱,不可坏了大事,她将细碎银牙咬了又咬,只好忍气吞声一回:“罗芳笙,等你我再见时,本女侠一定取了你的性命!”说着,便要奔回内院,找她那些师兄弟们发泄怒火:青城派上下,哪个不捧着她顺着她,那些师兄弟和下人们,哪个见了她不是魂都丢了,连和她说上半句话都觉得受宠若惊,旁的门派里,那些青年才俊,有几个不暗暗思慕她的,偏偏这个罗芳笙最可恨,白生了那副无人可比的好相貌,却最是眼瞎心瞎没眼光的!她曾经那么纡尊降贵对他,他竟对自己无比冷淡,如今依旧是这样,哼,有朝一日他若犯在自己手里,定叫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