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幼岩也笑了,“工作才是人生最大的苦修。苦修我可以的。”
第8章
8.
宁果微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这个选择。她喝光咖啡,准备去机场了。
然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许幼岩说,“很快有猎头公司联系你,她们会具体操作。不要让人知道我们从前就认识。”
宁果微最后强调,“你是猎头公司推荐来的新HR经理人选。”
“明白,我们确实不认识。”许幼岩心领神会。
“我们像俩间谍。”宁果微自嘲地说。
“我能理解。不这样做,他们会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所戒备。人对现实世界的理解都是主观的,所以有些时候,我们难免要演戏给别人看,不是为了欺骗,是换一个方式帮助他们理解。”
程桉团队搬进普里默公司的那天,宁果微没有出现,她去开会了。负责接待的是已经提交辞职信的HR经理。
让怀孕中的HR带领少数几个员工面对一场混乱的搬家显然是一个错误。
办公室里乱作一团,谁也听不清别人说话,谁也不知道要跟谁抱怨。但是大家都一肚子怨气。
程桉与HR发生了语言上的冲突。
HR简直要爆炸了。闹腾到下班,办公区也依然一团糟。而HR则丢下愤怒茫然的DK人,扬长而去,她给宁果微打了一个电话,就赶班车回家了。她再也不要受这个罪。
“我真受不了这些土人。”HR最后扔下这句气话。
冲突的焦点是普里默安排的有限的办公空间和DK搬进来的无穷多的资料物品。而两个公司员工不同的交流方式也加剧了这场冲突。
HR电话里抱怨DK人的小家子气和大吵大叫的低职业素质。
宁果微不得不在晚上七点多赶回办公室来收拾烂摊子。这是太小的事情,她可以不亲自过问,但她明白,这是开场白,是登台亮相。
宁果微走进办公区的时候,程桉正撑着头,颓丧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起来是筋疲力尽,但又余怒未消。DK的员工也根本不再理睬地上的纸箱,而是聚在一起发泄不满。宁果微的出现让现场慢慢安静下来。
宁果微看看堆得到处都是未拆封的纸箱,“你们还没有整理好?有什么问题吗?”
程桉已经坐直身体,但没有起身,语带讥讽地回击,“宁总,整理也需要有地方才能整理啊。”
宁果微忽略程桉的不友善态度,问身边的一个销售,“这都是些什么?”
“都是产品资料和送客户的小礼品。”
“为什么要留这么多资料?”
“我们有这么多产品啊。”程桉插话。
宁果微拆开最上面一个纸箱,抓起一叠资料,都是相同的,再往下翻,都是同一款。
“这里已经不下500份资料。看标签那一箱也是这个资料。这个产品你们去年华东区卖了多少台?我印象里,好像不超过10台吧?”宁果微转向程桉,公平来说,是一种就事论事的态度。
但在DK人看来却是挑衅和蔑视。
程桉有点吃惊,她没有料到宁果微已经细致到计算过某一个产品的分区销售数量,而且非常准确。实际数量是9台。
宁果微又划开另一个纸箱,资料都有些发黄了,“这是哪年印的资料?”
站在一边的销售喏喏地答不上来,他入职的时候,这些资料就存在了。
宁果微又连续打开几个箱子,一些精致的印有公司logo的礼品。
宁果微直起身,对程桉说,“程总,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留下少量重要的资料,其余都扔掉。以后尽量使用电子版。至于这些礼品,给大家两周时间,全部送给客户留作纪念。反正这个logo以后也不能再使用了。你们可以顺便把新的公司名片发给客户。”
程桉沉着脸,冷冷地回应,“宁总,我们的产品与你们不同,这些资料是必须品。我们的产品不可能靠空口白牙就能给客户解释清楚。我们的仪器十分精密复杂,不是玩具,玩熟了就不用看资料说明。这些资料随时都可能被客户索要。”
“给客户电子版资料呢?”
“DK的传统就是以人为本。我们要给客户最好的服务和最大的方便。”
程桉走过来拿起一份资料,翻开,“你可以看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产品编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弄错一个编号,造成客户的损失将是无法估量的。这就是我们要给客户纸质资料的原因,方便客户随手翻阅。”
“好,就算需要纸质的资料,那么你们保存的数量合理吗?一年才卖掉几台的设备,保留超过1000份的资料,意义在哪里?好多年前都发黄的资料,为什么会用不掉?为什么还留着?产品精密是一回事,对于资料的管理方式才是问题。在印制数量和保存时间上到底有没有控制?”
围观的员工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骚动声,但是大家都不敢说话,只把头扭来扭去看两个老大过招。
胆小怕事的人,这个时候会格外用心来观察形势。因为他们的内心都有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就是永远站在强者一边。
第9章
9.
程桉与宁果微的交锋没有持续太久,也没有火花四射般的激烈。因为这一轮双方的力量有些悬殊。在普里默这样的公司,制度规则是个人很难挑战的东西。而此刻,宁果微站在制度一边,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
宁果微决定速战速决了,她今晚还有别的事,很重要的事情。“普里默公司讲求效率,不仅是时间效率,办公空间也需要有效率。我们必须要学会精简。这个过程很痛苦,我们只能依赖理性和逻辑,放下习惯、经验、直觉,和情绪,找到解决方案。文件架短期内不会增加,我们只能做取舍。”
程桉慢慢涨红了脸,“那就按你们的制度来好了,明天都会清空。”
宁果微盯着程桉,停顿了十几秒钟。有一瞬间,她担心程桉会流出眼泪。宁果微看不得女人的眼泪,如果程桉眼里有泪,宁果微会难过的。还好,程桉比她想象的要坚强。
“程总,现在没有DK和普里默,只有普里默;也没有你们和我们,只有我们。”
宁果微转过头,环视周围,收起刚刚的锋芒,改成和缓平静的口吻,“今天是很小的事情,大家不要太过焦虑。就算明天咱们扔错了资料,也不可怕,我们还可以再印制,可以做得更有计划更有效率。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现在的问题不在与我们是不是留恋过去,而是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唯有消除心中的抗拒,代之以理解和统一,同心协力,相互谅解,我们才能营造一个良好的工作氛围,才能做出好的业绩。”
DK的一部分员工马上活转过来,选择适者生存原则的人纷纷地表态,宁总说得对,我们要有团队精神,齐心协力,等等,等等。
宁果微在去往停车场的电梯间里,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说法。然后意识到,她的最后一段话竟然是下午试图说服自己的话。
“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是不是留恋过去,而是要消除心中的抗拒。”
事情是这样,下午的时候,宁果微收到了李唯的再次邀约,宁果微已经推拒过一次。
但是这次,李唯发了一张图片,竟是宁果微写在格子本上的一句话,字迹很大很可笑。宁果微在看到图片的一瞬间,眼眶就湿润了。
“李唯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要一辈子对她好。”后面还画了一颗心。
字迹和那颗心,都傻乎乎的,因为当时宁果微醉了。
那是宁果微第一次喝醉,那时她们俩高二。灌醉宁果微的是甜酒酿。
李唯竟把这张纸片珍藏20多年。
而且李唯在微信里说,“我的想法没有变,果微,你改变想法了吗?”
李唯始终是聪明的,她的锐利常常都被包裹在温柔之中。
“我给你做了鸭肉饭。”李唯补充道。
宁果微不可能再任性推拒,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的鼻腔里似乎已经溢满鸭肉饭的清香。
宁果微驾车往李唯家而去。她脑子里一直都盘旋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原谅了那么多伤害过自己的人,却唯独不原谅李唯?
在靠近李唯家的时候,宁果微忽然想明白了。
她不是真的原谅了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而只是认为不值得自己记恨,于是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