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桉想了想,自己藏得比宁果微还要深,没有人看到她生活中的一面,哪怕只是一条缝隙,她都没有泄露出来。也是蛮苦的。
此刻的宁果微已经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尽量放松身体,努力睡觉。她不知道什么时间睡着的,期间断断续续地做着各种讨厌的梦。
宁果微梦见自己坐在旋转的木马上,木马飞速旋转,转得宁果微头晕目眩。她一次又一次地感觉自己要被甩出去了,但是她每次都能及时地搂住木马的脖子。
宁果微甚至在梦中思考,是不是松开手让自己被抛出去算了,或许就能获得自由了,但是她依然本能地紧紧抱住马脖子。被抛下真的就有自由了吗?她不确定。她似乎看见,木马下面是黑色的泥沼。
宁果微最后是被自己的悲鸣声惊醒的。刹那间,她闹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她一动不动地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记忆才渐渐恢复。
这是她最近常有的情况,她经常会在各种酒店的夜里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在哪座城市。也常常会忘记自己住的是几号房间。她的房号不断地变化,酒店的模样却很相似。
她坐起身,用手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脖子,穿着睡衣走向浴室。
明亮的镜子里映照出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女人。
宁果微冲了一个澡,刷了牙,喝了几口水,才算缓过劲来。她躺回床上,看了一眼手机,才夜里两点多。
宁果微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点开童鸣飞的对话框。对话停留在好久前了,最后都是童鸣飞哀求原谅的话。但是宁果微没有回复。
宁果微是给童鸣飞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跟童鸣飞说,她们俩都需要时间来想清楚未来要怎么样。她让童鸣飞或许可以跟秦依依相处一段时间,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秦依依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人。
宁果微放下手机,觉得自己又冷酷又可怜。她不知道是自己抛弃了童鸣飞,还是童鸣飞抛弃了她。
她从初中之后,就很容易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定义为抛弃和被抛弃。表面看,童鸣飞的行为是一种背叛,然而,事实上,最后导致的结果其实是抛弃。
就连程桉的辞职,在宁果微眼中,也是一种抛弃。
宁果微想起自己做的梦,那旋转的木马,她为什么在梦中要紧紧搂住马脖子,她不想被抛下,她现在确定自己看见木马下面就是黑色的泥沼。跌进泥沼中还谈什么自由快乐。
宁果微再次拿起手机,点开童鸣飞的对话框。她打下了自己的这个梦境。在最后,她补充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旋转木马都是黑马。
宁果微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按下了发送。
发完之后,宁果微有些懊恼,她怀疑童鸣飞不会马上回复,有可能她在睡觉,有可能她在画画,更有可能她身边躺着秦依依或者其他什么人。
总之,如果发了微信却接不到回音,不是毁了自己的下半夜的睡眠吗?
令宁果微大大松一口气的是,童鸣飞很快就回复了。
“人的梦境是黑白的,没有色彩。”
宁果微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更是对童鸣飞的回复速度感到欣慰。要说宁果微发出这个若无其事的微信应该是很突兀的,但是其实也合理,她们俩并没有彻底断,她们只是按下的暂停键。
“把你吵醒了?”
“我还没睡。”
“在画画?”
“我什么也画不出来,很久了。”
“那你耗尽积蓄就指日可待了。”
“养不活自己,就去死呗。”童鸣飞发出这句之后,瞬间这句话又被撤回了。
童鸣飞用的是宁果微初中时说过的那句话。但是她马上就后悔了,所以马上撤回这句。她肯定宁果微讨厌这样带有威胁性的语言,宁果微在讲自己故事的时候,就用了“威胁”这个词。
宁果微看见了这一发一撤。她楞在了那里。她忽然就很自责,她发现童鸣飞连撒娇开玩笑都变得小心翼翼了。不,甚至不是撒娇开玩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都会要顾及宁果微的好恶。
第30章
30.
若是按照平常,宁果微会告诫童鸣飞不要把自己的灵感寄托在别人身上。话的道理没错,但是此刻的宁果微觉得这样的对话太不近人情。少了一份同理心。
宁果微把下午在高尔夫球场外拍的几张照片发了过去。
“上次说画咪咪,你总是找不到灵感。不知道这几幅照片对你有没有启发。”宁果微发出这句的时候,没有多想。
童鸣飞马上敏感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我没有再画过她。”
“画谁并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这个题材你当然是可以尝试的。我建议你好好设计一下那些作品。”宁果微使用习惯性的务实口气。
“你这个人很分裂。你曾经说,永远不要考验爱情,爱情太脆弱,根本经不住任何考验。你为什么却是一再地拿她来测试我!”童鸣飞的口吻带着怨气。秦依依是她的痛点,只要与这个事情沾边,她都像一只受到威胁的刺猬。
宁果微很清楚童鸣飞的借题发挥和混乱逻辑,但是她今天不想指责童鸣飞,也不想跟她理论。
宁果微就是心里难过,觉得寂寞,她只是想找童鸣飞说说话。宁果微知道,只要自己开始讲道理,就必定会压制童鸣飞的表达。她们俩就会失去眼前的平衡。
“鸣飞,咱们今天不吵架行吗?我头疼死了。”这是一种用示弱的方式求和,宁果微只喜欢对李唯用这一招。但是,她现在对童鸣飞用了。
“只要你不提她,我就不闹。”
“我刚才谁都没有提,我在跟你说我的梦。”
“我想不出你会做这样的梦。”童鸣飞说。童鸣飞难以把这样带有强烈不安和恐惧的梦跟宁果微联系起来。她觉得宁果微是无往不前无所畏惧的人。前面童鸣飞没有好好应答宁果微的梦境,正是因为她猜测宁果微要用那个梦暗示她什么。
“如果梦和平常的思维表现一样,那还叫什么梦呢?”
宁果微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总体来说,她觉得跟童鸣飞说话有点累,两人常常不在同一个频道。
“你头疼厉害吗?要不要我现在过来?”口气中满含期待。
她以为宁果微在家,恨不得马上就赶过去。宁果微说头疼就是真的头疼,决不是撒娇。
“知道我在哪儿吗?就说你来。”宁果微换了个姿势,懒懒地反问。
“就算追到天边又有什么难?难的是得到你的原谅。”童鸣飞幽怨地说。在接到宁果微微信的那一刻,童鸣飞就看到了被原谅的可能性。这句话是一次试探。
“追过来比得到原谅更容易吗?那你来吧,我带你去见我妈妈。”
童鸣飞惊得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这个转变太突然了,幅度也太大了。她简直是跟不上节奏。“见谁?什么……什么妈妈?”
宁果微嗤的一声笑了,“开玩笑的。”
不,其实宁果微刚才不是开玩笑,但是现在她决定要当玩笑处理了。她为自己一时的软弱和冲动感到羞愧。
宁果微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快就做出原谅的决定。她最好再给童鸣飞一点时间冷静思考她们的关系。
如果她们俩真的想确定关系,那宁果微就不会再允许童鸣飞去相亲,也不会允许童鸣飞再三心二意地跟家人周旋。
说白了,宁果微想要一个家,她开始渴望家庭的安稳感。
程桉这一晚也在失眠。她脑子很乱。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今天跟宁果微摊牌,她的离开已经成为定局。
躺在床上,程桉在回想自己的人生,第一次承认自己其实很失败。
人生最重要的两大板块,一是事业,一是婚姻家庭。
事业走到今天这一步,人到中年竟然要从头再来,算的上失败。
婚姻家庭,除了一个看似平稳的家,自己真正拥有什么呢?
程桉的婚姻平平淡淡地开始,不幸却很快就不期而至。公司里见过她丈夫的人,都会羡慕程桉。如此体贴顾家的好男人,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遇到。
但是谁又能知道,程桉几乎是长期过着无性的婚姻生活。
曾经有人说过,上帝很少将才华、忠诚和性能力集中于一个男人身上,一般来说,最多能同时拥有其中的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