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31)
罗浮抱住膝盖傻笑。
“你……为什么又一个人去河边?”
“因为有时候很苦恼,想要结束一切,但在最最烦恼的时候,又能有一点期待。我……还是有点奢望想要过得更好的,何况你说过,明年春天会带我离开。”罗浮吹了吹火折子,可烟花棒一直燃不起来,便软软糯糯道,“晚芸姐姐,你得靠我近些,风大,火燃不上。”
晚芸挪了一些,拱着手背护住,两人的额前几乎相接。一个拳头心般大的花火,如火如荼地绽着,映照二人的娇颜。她们表情虔诚,五官虽罩着烟雾,但俨然有一隅星光。
罗浮突然落下泪来。
晚芸却笑了,抬手拂去她的泪珠,骂道,“没出息劲儿。”额头抵住罗浮的额头,声音又颤了,“你一难过,我都不敢看你的脸。”
“我以后不会哭了。”
“罗浮,别害怕长大哦。”晚芸拍了拍罗浮的头,“我会陪着你。”
“你会陪着我嫁人吗?”
“……” 晚芸弹了弹罗浮脑门,“当你的陪嫁丫鬟啊,想的挺美。”
“那我陪你可不可以?”
“自然不可以。你要寻个平常人家,他可以没有宏图大志,没有显赫家世,只要能一心爱你。”
第20、21章(不好意思哈,新旧两章合并了)
十二月十六日,大队车马辘辘抵达逐鹿镇,共襄一年一度的游神大会。落地时,裹紧斗篷的晚芸看到许多熟人,都是先前在各个宴席场上见过的脸面,不过她记不清谁没来,也记不得谁是谁,大家面孔模糊,仿佛一块去毛的猪皮。都不打紧的。没人能名留青史。各有各的庸俗与寂静。
陆青辞在扶着黄嘉玉下马车。晚芸和他目光交接时,只淡淡地微笑点头。一只野猫忽而猛扑向黄嘉玉,又瞬间弹走,泥爪印在墙壁上,进而消失在屋瓦边。陆青辞本能地伸手去挡,幸好只是划破了衣裳,但所有人都聚拢过去嘘寒问暖。
晚芸趁着小猫闹事,转了小圈。逐鹿镇似乎都是些老派的房子带着旧式的院落挺在纵横的街边,没有恢弘而华丽的楼阁,没有张灯结彩的酒楼。屋檐下的灯笼暗扑如飞蛾,落下一捻毛絮般的灰。青石板从边缘裂成几瓣,缝隙里死气沉沉,只卧着一些赖泥和虫卵。头顶上方是细细碎碎的光芒,接近于洗净的姜的光泽。
晚芸皱皱鼻子,闻到一种淡淡的腥味,扭头看到一栋零落的楼宇。二楼凸出一排宽大,几乎下堕的窗台。一处竹竿挑着几件还潮湿的花布衫子,另一侧在做鸭血,木桶已浸成褐色。很诡异的画面。扎着婆巾的妇人做累了活计,就用她满是红扑扑血水的手抓住栏杆,面无表情地唱一些很古老的调子。楼下有人附歌。地面一地零碎的鸭毛,鸭血往一楼淌着。一楼种了一株万年青。万年青上结了蛛网。万事万物都像皮影一样活着。
而陆九澜方方才从轿子里下来,打着大大的哈欠,模模糊糊地走错了道,又一脸自嘲地回身,进入庞大典雅的客栈。不知为何,晚芸看到他们的脸,总觉得他们各自都是恨沉沉的。不过也许是数九隆冬的错吧。
晚芸迫不及待地渴望春天来临。
大人们夫人们留在大堂里品茶论道,说是有上好的君山银针。而陆大人大手一挥,却让所有小辈们先去了客房休憩,自己暗戳戳地给罗浮塞了一个小茶罂。罗浮颔首,在经过一个土陶鱼缸时,不动声色地任由它从手心滑落到缸底。此地果然比常梁要暖和些,水竟还未成冰。谢谢它的未结冰,让罗浮能在它流动的体内,藏掉一个令人作恶的物件。
罗浮在恍惚间听到歇斯底里的哭号与呐喊,似乎在说什么“还我们孩子的命”还是什么之类的,便不禁停下步子,想往门边探看,不料客栈的小二却面露惊恐,急急忙忙地将她拦下。
“小姐,走这头咧!”
“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人?”罗浮发问。
小二笑容可掬,连忙摆手,“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咱这儿静得很,就偶尔灯会神会热闹些。”
“你们这里有没有孤独园?”罗浮九曲十八弯地问了些似乎毫无关联的小事。
“当然是有的,何处没有这样的善事呢。只是孤独园不单是收养无父无母的孩子,还有些父母健在,但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送来的孩子。”
“有些人就喜欢那些无父无母,不会张口申辩的孩子。”罗浮的话晦涩模糊,“这样的孩子比较能忍常人不能忍。”罗浮低头默默手心,“你不必支支吾吾什么,我不是傻子,有些传闻早有耳闻。你也不必毛了手脚,送一壶姜茶到我房内吧,我手冷。”
小二连连应答“好,好,好”。
客栈的南面全是如意纹的木窗户,相互错落,布满一整面高墙,巍峨庄严。宽敞的庭落里是一方大大的锦鲤仙鹤荷花木雕,霍霍然立在中央,高一米半,宽两米。晚芸没见过那么硕大的一颗鱼头,它的嘴似乎可以吞掉一口大锅。
“我的天啊。”晚芸摸摸脖子,“这能吞下多少颗人头。”
晚芸奋力搜寻罗浮的声影,终于在右侧的楼梯看到罗浮和婢女在上行。两人对视一笑。而后,罗浮在抬脚走上一级台阶时,却突然顿住,大约是因冬日的一抹暖黄光线正好横抹在眼前。
“小姐,怎么了?”阿枝问道。
罗浮摇摇头,缓缓道,“我心里好像有一只金色的雀,但它困在一个不见天里的坛子里。我想把坛口打开,让它飞走,但为什么有天罗地网在旁边。”
“小姐,你在说什么?”
“没有,阿枝。我什么也没说。”
晚芸住在天字号房,罗浮住在地字号。晚芸推开面向街的那窗。窗下有个壮汉在卖“刀口药”,他小腿上有一道接一道的纤细疤痕,这都是为生计所累,而他得为他的骗法付出一小点代价。壮汉用刀在小腿上斜斜地划出一道血口,然后“啪”一声,将“神药”盖在伤口上。血果然顿住。
她轻声喊着,“罗浮,罗浮,快看楼下的骗子。”不多时,罗浮便推窗朝下望,询问道,“为什么说他是骗子啊。”“刀口药虽然只卖一文钱,但其实啊,那方纸块里就只有煮熟的白石灰而已,连一文钱都不值得的。要是有不懂的人,拿了这把戏当救命稻草,不知得枉死多少人。”
陆九澜住在晚芸间壁,此刻也推开窗,拳头搁在嘴前,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拖着调子道,“挡人家生财路,以后走不了夜路的。”
晚芸觉得陆九澜的嘴有点儿欠欠的,朝他挥了挥拳头,“切,谁跟你一样夜夜笙歌啊。走不了夜路,我只白日出门呗,有何大不了。”
“行行行。反正走夜路,也有我护着你呗。”陆九澜脸皮很厚,手指在窗棂边敲打。
罗浮眼睛转了半圈,“你讲话好腻。是不是,晚芸姐姐?你不喜欢听他讲话吧。”
“金小年,以前你央着我带你偷瓜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阿九哥哥,你最好了!你给我的瓜永远是最甜的。’”。陆九澜捏紧嗓子。
罗浮捂住耳朵,“我求你,快别说了!”
“哈?”晚芸瞪大了眼睛,“你们还去田里偷过瓜?”怎么跟我一样。“那你们有没有被逮到过?我以前总是很倒霉,刚折断藤,就被抓住腿了。”
“那是你没技法。要是跟到我这个行家,估计你现在都成瓜户了。”
“你还说!有一次偷摘梨瓜,被农户发觉,你一个人倒是跑得迅速极了,我一个人哭着喊着求你救救我,你都不敢回头看的。最后啊,你还是倒霉,两脚一溜,掉到泥坑里了,浑身腥臭了好几天。更厉害的是,从泥坑里爬起来,竟还能跑的飞快。”罗浮有些哀怨。
晚芸笑得直不起腰来。
陆青辞和黄嘉玉住在晚芸同排的楼层上最静的一间。黄嘉玉悄悄打开一丝窗,朝外稍稍觑了一眼,贴窗问道,“夫君,他们在说些什么。”
陆青辞坐在桌案一面喝茶一面翻书,一脸的风平浪静,“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他们好像提到了你。”
原来陆九澜,晚芸,罗浮三人又扯到了陆家的陈年旧事。当年陆九澜从乡下刚接到陆府时,见到气派雍容的陆府,猛然才回想起自己也曾是府门里衣食无忧的公子,然而此刻却头发脏乱,衣裳破旧,顿感折辱,脑头一热,就跳了陆府的凉水井。是年幼的陆青辞飞扑过来,拽住了他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