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帝(3)

自然太后更是头痛,所以才接了小蘼到宫中,封她做了夫人,赐她统辖六宫的权力,来堵住谏臣们的嘴。但小蘼一个闺阁女儿,无心权争,入了宫以后,每日的功课只去太后那里听训,宫事也交给年长的姑姑们管,宫城里的风云,她竟是一点也不掺和。后宫,到底还是太后做主。

因此太后对这个儿媳也甚满意,原本深以为虑的阿槿的身份问题,也因为小蘼的一句“臣妾知道陛下国事忙碌”而得以掩盖过去。她又写得一手好字,称得上书法上的国手,连太后赐给臣子们的匾额,都是由她代劳书写。于是太后赐她一个“善书夫人”的名号,只是都嫌叫起来生涩,她又天真灵俏,于是纷纷用她的名儿唤她,管她叫小蘼夫人。

因为身份的考虑,赵泓瑾从来避着她,连新婚之夜都不曾露面,原本以为她要闹,结果只是一夜平静,天亮了,宫中从此多了位有名无实的夫人。

但赵泓瑾是常常听到她的。

她被赐居所婆娑馆,却嫌这个名字不好听,几分吓人,就给改了,叫幽幽馆。那地方屋子后面种了一大片竹林,清影绰绰,倒也应景。只是怎么听着,都有几分不认真的玩闹在里面。

又因为听说宫中的内侍们都有好身手,便不由分说爬到树上,张开手臂闭着眼睛往下倒,风吹得她衣角飞扬,树下十几个内侍慌成一片,齐齐伸了手来接。

又和小宫娥们摇了船,乘着月光,唱着歌去湖心采莲子,第二日煮了解暑的莲子汤,送了一份到云宫,送了一份到白曦殿,芍药还赞她的雅兴。

曾经也远远见到过几次。有时候她和小宫娥一起拿着白如月的团扇扑蝴蝶,笑语从假山那边传过来,赵泓瑾下了朝带着梨白芍药两个回宫,听见了,便立住,默默一阵子,才离开。

又见到她和宫人们一起放风筝,花园子里头天上花花绿绿地浮了十来个样式,她的那一个飞得最高,宫人们齐齐仰头去看,都赞她厉害,她扯着风筝线笑,却偏偏乐极生悲,风筝线断了,风筝一下子被吹落下来,被刮到了花丛里。她提着裙子跑过来捡,隔着花枝看她的赵泓瑾赶紧领着梨白芍药两个逃走,那两个还笑赵泓瑾,说陛下慌什么,那是夫人。

还有一次,幽巷外面的枫叶红了,宫里那几个备受冷落的美人组了一个赏枫的诗会,正附庸风雅呢,却瞧见小蘼带了贴身的宫娥走过来。几个美人急忙起身行礼,小蘼抬抬手叫她们起来,便打算走过去了。偏偏那几个中间,有一个善妒的,站出来阴阳怪气地笑,说听说夫人入宫大半年了,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甚至新婚之夜,都是一个人过的。另几个见这一个开了头,小蘼也不生气也不反驳,起了凌弱的心,便都津津道来她们和陛下的恩爱故事,什么又得了陛下怎样的赏,什么陛下特意差人过来叫入秋添衣。赵泓瑾隔着枫林听着这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故事,只是摇着头笑。但小蘼只是说,“该见到的话,迟早会见到的。不该见到的话,相安无事也很好。”便离去了。留下几个美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桌上的酒渐渐冷去。

两个人真正见到,是在小蘼入宫七八个月后,赵泓瑾下了朝,回宫的路上不知怎么,竟绕到小蘼的幽幽馆来了。秋景甚好,赵泓瑾只顾得看这一路的红叶,是梨白在前头引路,等一抬头看见“幽幽馆”几个字,明白过来,瞪了梨白一眼。

梨白却厚着脸笑,说,“陛下想一辈子都只是隔着花枝偷偷瞧不成,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咱们这位夫人罢,免得她又被别人欺负。”

芍药也在一边掩着嘴笑。

赵泓瑾无法,只得走进来,院子里正在玩接人的游戏,一群内侍在树下伸长了手,生怕主子摔地上,院门旁浇花的小宫娥见赵泓瑾进来了,急忙唤了声陛下跪在地上,内侍们听见声儿也赶紧转身伏拜,黑压压地跪了半边院子,然后整个院子里唯一不知情的那位踩在树枝上的夫人,张开双臂,笑着说了句,“这次也要接住哦!”便像片叶子似的从空中坠了下来。

一院子的内侍和宫娥都慌了,眼瞧着夫人掉下来,惊呼声高高低低汇成一片。

然后一个人影越过他们的头顶,抱着夫人转了一圈,在一旁落了下来。

宫里身手最好的,是陛下。

小蘼在赵泓瑾的怀里看得呆住了,傻了眼,还是一旁的小宫娥出声提醒,说夫人,是陛下。小蘼才赶紧从赵泓瑾怀里出来,矮下身子行了礼。

“无事罢?”

“无事。”

赵泓瑾不再说什么,便领着梨白和芍药两个又去了。一个年纪小的内侍轻声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生气了罢?”有人又说。

“陛下头一次来,也不和咱们夫人多说说话......”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了起来,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个想起了什么被他们忽略的重要的事,赶紧从地上起来,问,“夫人,方才吓着了没?”

那以后赵泓瑾再没来过,幽幽馆里头的小内侍小宫娥们也不再玩今日陛下会不会来的赌钱游戏。倒是夫人,也许是天气冷了起来,不怎么出去了,大多数时候,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晃着,脚尖轻轻地点着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天冬天冷得奇怪,北地的几个郡雪都成了灾,赵泓瑾请了太后的旨意,要去北地巡边,临去的那几日,各宫都差了人送来保暖的衣物,芍药在一边清点,几次撞见赵泓瑾的眼神,终于芍药问,“陛下,是婢子有什么疏漏么?”

“幽幽馆那边......送了什么来?”

芍药一愣,和梨白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梨白上前说道,“夫人送来的是一对护膝,夫人好手艺,那上头的绣工好极了。”

“就你话多。”

“不如奴才现在找出来,给陛下瞧瞧?”梨白笑得更放肆了。气得赵泓瑾把正在看的折子朝他掷了过去,梨白赶紧接住,看了一眼后笑着送上来,“陛下,这可是翁大人的折子,万不能弄坏了。”

外头下了雪,一时间静极了,殿内芍药轻轻地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不再去看夫人?”

那一年赵泓瑾二十岁,小蘼十七岁,巡了边,犒劳了襄王的军队,回来的时候经过湘北郡,就歇在先时吕国公的府邸。回宫以后,便差人把吕国公夫人给外孙女带的糖果饼糕送去了幽幽馆,幸而路上冷,东西都不曾坏。小蘼收了东西以后,赏了前去的内侍,着人带回来一句谢谢,也再没多的什么话。

于是帝王的日子仍旧,一天的日落时分,赵泓瑾仍是喜欢坐在殿前,看宫宇外远方的天空,被夕光染成橘色,那似乎是这宫城中,最困倦的一刻。

再次见,都到了太后的诞辰,太后大宴六宫,小蘼和赵泓瑾都去了,两个就坐在太后的左右两边。那几个美人赶着祝酒,说了一车子的吉祥话,哄得太后频频地赏。到了小蘼,太后叫她写幅字,小蘼便起身离席,到中间来,写了平安喜乐几个字。几个字意思淡,比不得那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阔气,太后反应也是淡淡的,叫人随便赏了小蘼一只手镯,便叫她归席了,几个美人在那里得意地笑。

太后重排场,生辰当日,宫中从白天热闹到黑夜,晚上又是新一轮的祝酒,赵泓瑾被酒气熏得头疼,觑着空儿悄悄地离席了,一个人往湖边来。窄窄的石子路上,却见迎面闷闷地走来一个人,都快撞到她身上来了,才急急止住。

小蘼抬头,见是她,赶紧就要行礼,赵泓瑾扶了她一下,意思是免了。她便走到赵泓瑾身侧,同她并行。

小蘼当日穿着红色的宫装,梳着高高的云髻,走起来,头上的流苏便摇曳荡漾出细细的玲玲声,赵泓瑾慢了脚步,朝她看来一眼,她赶紧问,“吵着陛下了么?”

赵泓瑾淡淡地笑了,“挺好听的。”

她也笑了,一笑,脸颊就更红了。

“酒饮多了么?”

“嗯?”

“你脸很红。”

小蘼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胭脂。云雀给我抹的,她说太后生日,要喜气些才好。”手背上蹭了些胭脂下来,她递给赵泓瑾看。赵泓瑾笑了笑。

石子路上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内侍伏着腰迎面跑了过来,朝赵泓瑾行过礼,才向小蘼道,“太后和几位美人行令呢,不见了夫人,差奴才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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