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GL)(6)
严嘉爱站在窗前,伸出手,指尖轻轻地一触,那个脆弱的泡泡立刻破裂,空气中溅开几点水滴,仿佛有微不可闻的“啪”的一声。细细的,小小的。
“嘉爱!别捣乱!让它们飞!”楼下操场上柳嘉生仰起脸来大声喊。
严嘉爱从窗前转过身,回到座位上,摊开书来看,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撞见千庭慌忙躲开的模样。
“柳嘉生在下面。”严嘉爱赌气似的,说了这句话。
下午柳嘉生作为毕业代表参加毕业典礼的排练。严嘉爱坐在操场台阶上等她。
假得要命。毕业典礼还要排练。
“嘉爱。”
听到声音,严嘉爱转头,有些愣,“爸爸。”
严云农推着自行车,对着严嘉爱笑了笑,“来接你和嘉生。”
放学后的校园空空荡荡的,严云农用自行车载着严嘉爱,缓慢行驶在水泥道上,穿过那些自头顶洒下的树木的影子。
“别和妈妈生气。”严云农说,“她是担心你。”
严嘉爱不说话,拳头捏得紧紧的。
“抱着爸爸,别掉下去了。”
经过一个小坎,自行车抖了一下,严嘉爱伸手抱住了严云农的腰。
“我们是一家人。”严云农说。
前面是一个斜坡,坡面上积满从两侧树木上吹下来的白色落花,严云农笑,精神振奋,“嘉爱抱好了,爸爸带你冲下去!”
自行车从坡面上冲了下去,车轮卷起落花,夕时的风迎面而来,严嘉爱抱紧父亲放声大笑。
柳嘉生排练结束,一出来就看见父亲推着自行车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下等着她,身边跟着妹妹。
本来排练疲惫的柳嘉生来了劲,扑了过去,“自行车!爸爸载我!”
严云农接住她,拍了拍她脑袋,笑着说,“一辆车,你和嘉爱两个人,怎么载?”
“啊——”柳嘉生失望地叫了一声,但眼珠子一转又来了主意,“嘉爱,载我!”
“载不动。”
柳嘉生朝她吐了吐舌头,把书包塞给爸爸,坐上自行车,用脚支着地面,看着严嘉爱偏了偏头,“上来啊,我载你。”
严嘉爱没动。
严云农拍了拍她的肩,“姐姐叫你去就去。”
严嘉爱走过去,在后座坐好。
“出发咯。”柳嘉生喊了一声,卖力地蹬起自行车。她们穿过校园行道树墨色的影子,冲下斜坡车轮卷起白色落花,在大街上颠簸起落。
“你慢一点!我快掉下去了!”
“哈哈哈,严嘉爱胆小鬼!”柳嘉生朝着落日的方向大喊,“抱紧我啊,抱紧我就不会掉下去了!”
风把她吹得像一只即将飞起来的小鸟儿。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严嘉爱说。
“什么?”柳嘉生大声问。
“没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自行车载着两个人由栀子街转入三河街。
“嘉爱。”柳嘉生忽然轻声说,“对不起。”
严嘉爱没回答。柳嘉生想再说些什么,自行车忽然撞上什么,猛地一偏,两个女孩尖叫着朝地上摔去。
☆、浮
【3.浮】
很快整个世界就暗了下来。
大片乌云遮过,不见了光。
雨水倾泻而下,那些来不及收场的节日与庆祝,通通烂在泥水里,被人一脚一脚地分尸。
今天是六一。
儿童节。
上午学校举行文艺汇演,下午放假。
大雨来得突然,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几个雷一响,雨水就冲破了闸,匆匆结束的表演,双手护住头顶朝檐下奔去的躲雨的人群,狼狈不堪。
校长在广播里宣布了因为大雨的原因文艺汇演到此结束,开始放假,各个教室都在雨水的闷响中发出爆炸似的欢呼声,孩子们脸上还残留着红彤彤的妆,编好的辫子也没来得及拆,身上也仍旧是花花绿绿的表演服,就被家长用伞遮过头顶,一路照顾着钻进车门,在雨中消失不见了。
很快就散了场。
没有参与表演的严嘉爱,仍旧如常,穿着国小的制服,站在窗前看操场落雨如沸溅。她转过身来,墙上挂钟指针快到一点。教室空空荡荡,空无一人。空间里,幽暗如浮游生物一般轻轻飘荡。
像是马上就要天黑,暴雨和乌云把数个小时的时间给吞吃掉,夜即将来临。
严嘉爱整理好书包,在书桌里放好,走出教室锁好门,在檐下抬起头望着天,恰好此时一声巨雷响过。
这样望着天,像是雨水通通流进了眼睛里。
她蜷起指掌,捏着袖子,走进了雨水中。片刻功夫,就被淋得湿透。
没人会来,没人会来。爸妈都在医院照顾柳嘉生。
同样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严嘉爱拍拍灰尘站起来完好无事,柳嘉生疼得大哭左腿骨折。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吧,才会被母亲生气地说“不懂事”。
不懂事。
但是,我没有逼她。是她自己要载我的。而且,也是她自己没骑好,我也跟着摔倒。我不喊疼,不代表不疼。
但是这些话,严嘉爱没有一个字说出口。就如那些雨水淋在身上,明明很冷,但是却强制着自己不哆嗦,不退缩。也不知道同谁置气,不要命地以燃烧自己的血为代价来照亮此生的路,在暗与冷中,拼死亮起血腥的光,这样前进着。
大雨里整座城市都黯淡了。大雨里一个人前进,也不知道要不要回去。
“嘉爱!嘉爱!”身后响起喊声。严嘉爱停住,棠玄追了上来,举着伞遮过她头顶,护着她上车。
开车的是乔,一见严嘉爱淋得湿透立即递过来毛巾,又从路边便利店里买来热咖啡递给严嘉爱,这才开车往暂居的公寓去。
棠玄用毛巾替严嘉爱擦着头发,又抓过她的手,照料婴儿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替她擦干净。她另拿一条干净毛巾,裹在严嘉爱身上,又从她手上拿过热咖啡,打开来,递给她。
严嘉爱愣着没接。
棠玄又递了一下,“嗯?”
严嘉爱这才接过,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乔从后视镜里,看了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面色清冷的女孩一眼,轻轻地叹气。
回到公寓,棠玄让严嘉爱洗了澡,找了衣服给她穿。她是女性中的高个子,一件衬衫被严嘉爱穿在身上快到膝盖。严嘉爱穿着拖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棠玄替她卷起长长的袖子。
“你爸爸妈妈在医院照顾嘉生,你要理解。”
“我知道。”
严嘉爱伸手轻轻碰着棠玄的肚子,那里至今仍是一片平坦,“阿姨,”她小声说,“如果这里面住了两个孩子,等到她们来到世上后,你会平等地爱她们么?”
“嘉爱。”棠玄拉住严嘉爱的手,“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平等的。”
严嘉爱笑了下,“做起来却很难。”
就如同那个傍晚,夕阳余晖铺满街道,她和柳嘉生同时从自行车上摔倒,跑过来的父亲却绕过了离他更近的她,优先扶起了躺在地上的柳嘉生。等到父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担心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另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已经面无表情地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父母不在家,今晚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晚饭想吃什么?”
“意大利面。”
“我的拿手好菜。”一旁的乔说起中文来音调古怪。
严嘉爱对着乔露出一个纯真的笑,转过头,客厅的白纱窗帘紧闭,外面雨并没有停下。
在父母的精心照料下,柳嘉生终于赶在父亲的生日宴前出了院。
严云农来台岛已久,品行端良,治学有方,因此结友无数,况且宴会又有棠玄出席,因此台岛的上层人物,西装革履,携亲带友,一一前往。
柳嘉生最喜欢人多,从来不惧,八点的生日宴,五点就着手打扮。
她穿了条白色的纱裙,戴上银色鸢尾花的项链,在漆黑如墨的长发外戴着闪着雪光的钻石发箍,严嘉爱同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