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番外(109)
“怀梦,”轻轻唤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与她,说过很多次了。
她的身子还不是十分好,桑竹的药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副作用,但是药三分毒,更何况之前她的情绪波动太大,现下也不甚稳定,实在是不宜长时间站着。
但每每与她说,她的神情总是很恍惚,又时而带了虚弱的自嘲笑容,我便也不忍再说。只希望她能时常出去走动走动,不要总是守着我这个时日无多,又刻板无趣的师傅。
她仿似被我惊到了,瑟缩了一下身子才抬了头,神情很是迷惘,半晌,那大大的眸子里才渐渐聚起了光泽,显然是又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师傅,”她现了轻柔却勉强的笑,对着我轻轻唤道:“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站多久。”
我,明明白白的晓得,她在对我说谎。却也,不想给她难堪,点头道:“过来看师傅,也不用一直站着,师傅没什么时间陪你,你看过便回吧,或者去朋友那里坐坐都好的。”
她晃了晃身子,没有回答我,原本柔亮的眸子没有一丝神采,只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松下去,仿佛便凝固在那里一般。
“怀梦,你过来师傅这里。”对着她,伸出右手,现了轻柔的笑。我晓得,她觉得苦。
但是,怀梦,师傅没有办法。
她僵直了身子,一会儿才缓缓行到卧榻旁,迷蒙带水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着我。
我的手触到了她的脸,温暖而柔软。不知何时开始,她的身体已经比我还要温暖了。
所以,再也,不需要师傅给你取暖了。
她的手掩在袖子里,温顺的任由我的手抚过她的脸颊与脖颈。
“你的发,又长了。”从她颈侧掬起一束发,那是仿佛流水一般的触觉,“真好。”
她清浅的笑,侧身坐在了榻边,点头,“是呢。”
放了她的发,将手置于她的发顶,轻轻的揉着,“身体怎么样了?”
“很好,”她微微低了头,承着我的手,低声道:“怀梦很好,师傅你放心。”
“那就好,不要太累到自己,知道么?”
她沉默着,却突然仰了头。
我的手本就没有用力,她一动,便盖了她的双眼。
怀梦的脸小巧而精致,被我的手一遮,便只剩下了尖削的下颚与那丰润却苍白的唇。她的鬓发从脸侧垂到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渐渐开始不稳起来。
我的手虚盖在她的眼睛上,却触到了那她的额头,那里留着些微的疤痕。
“怀梦。”我轻轻的叫她,欲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她纤瘦而白皙的柔荑覆住,只能僵住不动。
“师傅,对不起。”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梗咽,我的手却感觉到了一片的湿意。
我却,不能原谅你。
“嗯,没有关系。”抽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不能原谅她的,是过去的师傅,不是现在的无念。
“不要哭,对身子不好。”温柔的吻去她面上的泪。唇上,是她温暖,却咸涩的湿润。
她的手一如过去那般,抓着我的衣襟,轻轻颤着身子,默默的流泪。
一如她这般柔弱,又如她这般坚韧。
我的唇一点点吻过她的脸,停在了她的唇边。
时间,还没有到。
“师傅。”怀梦低低的喃了一句,覆上了我的唇。
松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抬了头,避开她的亲吻。
怀梦是我的徒儿,是我孩子的娘亲,所以,我该用最温柔的态度对她。
更何况,就如,她所说的,她爱我。
所以,理所应当的,如她所听到的那样,我也爱她。
本君做了太多不应该做的事,这剩下的日子,自然要做应该做的。
她的身子僵在我的怀里,抿着唇,却没有睁开眼。
衣襟被攥得越发紧致,让我晓得,她用了多大的力道。
“怀梦,师傅身上都是汗,”我那些伪装的温柔,不堪一击。“你先回房间好么?”
她终于还是没有回答我,睁开眼望着我的眸子里空荡荡的。现着轻柔的笑,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嗯,师傅你早些休息。”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以为早已经平静如水的心突然泛起了些微的酸楚。
她是我的劫,而本君,又何尝不是她的劫难?
恍惚间,我突然忆起那个睁着一双青白分明大眼的孩子,对着我娇嫩嫩的喊师傅,对我说,怀梦最喜欢的,就是师傅了。
一梦隔前尘,缠绵缱绻,不过是个纪念。
缓缓下了软榻,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丝的力气。
最近,我的感知愈发迟钝起来。修为与境界的差距,让我时时觉得自己大约就会崩溃于此下。
我的劫注定是渡不过了,可是,怀梦却可以。
她不愿意与我同死,我这个师傅自然要保她周全。
云中之国的聚会一月一月继续开着,我没有去听,只是到了年底,族里开礼祭奠历代的先祖,我自然须得带怀梦回去住几日。
当初第一次来云中之国的时候,几个长老都很希望我留下来,但是,住惯了云梦泽,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搬家,推拒了他们的好意。
因着这仪式很是重大,族里人人都忙进忙出在筹备最后一日的祭典,只有我与怀梦最是清闲。
在自己的行宫待了两日,及至这一天,突然福至心灵,想再去见一见阿姆。
我不知她当初离开我的原因是什么,也从来未曾怨恨过她。她与我来说,便一直是对我说,不会让阿念吃一点苦的阿姆。如今,她虽然不能应我,我却还是希望,能多叫她几次。
若是没有意外,她将一直沉睡下去,到时也便不能来送我了。
怀梦执意要跟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阻止她。
经过层层的守卫,再次来到了灵魄洞的浮岛上。此时,闻素没有在身边,我却能更好的打量阿姆。
记忆中,她虽然时时敛眉,对着我,却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她抚着我面的手,总是柔软而温暖的。
“阿姆,”上一次,我未曾对着她叫过,“阿念来看你了。”
自然,她是不能答应我的。
“这是怀梦,”我执起身边人的手,她望着玉床上的人,又现出了疑惑和迷茫的神情,“是我徒儿,也是,你孙女的阿娘。”
她任我牵着手,却仍然直盯盯的看着床上的人,不做丝毫的反应。
“我们来看你了。”
我不知道怀梦怎么了,她却突然挣开我的手,向阿姆的脸上伸去。
“怀梦?”我不觉得她会伤害阿姆,所以并没有阻止,只疑惑的问她,“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我,整个人仿佛发了臆症一般,现着空洞然麻木的神情。
她纤细苍白的手掐成我不知的诀式,抵到了阿姆的额头上。
“怀梦?”我知晓这状况不对劲,却更加明白,这时候弄醒她会有危险,只能在她再一次没有应我后,静静站在旁边。
怀梦的嘴里念着我不知晓的口诀,让我想起很久之前在阿舅的书库里翻到过的上古遗咒。
阿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怀梦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隐隐被压住的痛苦也显露了出来。
正在我考虑,是不是将她放晕时,她终于放了手,眸子瞬间恢复了清明,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上带了一片湿意,显然是出了一身的汗。此下,只在我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怀梦,你怎样?”低了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的身子仿佛没有一丝的力气,全部倚在了我的身上,眼角渗出的泪证明她很是痛苦。
“哪里不舒服?”她这分明是气虚力竭的模样,当下将一丝神力渡了过去。
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推拒,反而好似还回不过神来。
“师......”她艰难的叫着我,却仿佛说不出话。只那声音颤抖得要崩溃了一般。
“没事了,没事了。”我一边吻去她眼角的泪,一边安慰她,“我们先回去吧,你身子不好。”
她抓着我的衣服却拼命的摇着头,发丝一下便有些散乱。
“你怎么了?”我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味,却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娇脆而熟悉。
“阿念?”
那只在记忆里,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声音,就那么突兀的在我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