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我的小哑巴(89)
身子弱的人,最忌心情大起大落,关绪是知道的,是她自己玩心大起,就忽略了蒋轻棠的身体吃不吃得消了。
蒋轻棠在梦里咳嗽两声,胸口疼,转醒,眼皮掀起一点,刚好瞧见关绪坐在床边。
她身上还难受,又因为一睁眼见着的第一个人就是关绪,心情大好,咧嘴一乐,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是做梦,忙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去抓关绪的手。
关绪把手递给她,问:“是不是想要什么?饿了?还是渴了?”
蒋轻棠声音虚弱,笑起来的嘴角显得苍白,“关姐姐,你终于来啦。”
浓重的鼻音,显得可怜。
“我一直都在。”关绪包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骗人。”蒋轻棠摇头,“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呢。”她的眼睛半闭着,睫毛一遮,眸中光彩黯淡,看起来蔫蔫的,“要是这个梦一直不醒就好了。”
关绪心中扎了一下,酸涩地开口,“你常常梦到我么?”
“小时候……经常,后来……不敢了。”
“为什么?”
“我怕关姐姐不来。”蒋轻棠笑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自嘲,眉梢眼角都是苦的,“也怕关姐姐来。”
她说:“我知道自己是个灾星,对我好的人都要倒霉的,已经害死了爸爸妈妈,不能……不能再害死关姐姐了。”
她说着,忽然放开了关绪的手,背对着关绪,把自己蜷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压抑着啜泣,哭得肩膀打颤,刚开始还有声音,到后来就像条件反射一般,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剩下一点气音,即使身体已经哭得抽搐,声嘶力竭,硬是没有闹出一点动静来。
看起来非常熟练。
不知道她长到二十岁,一个人悄悄地哭过多少回,才能这样不惊动他人。
没人疼的孩子,连哭都是静悄悄的。
照顾蒋轻棠长大的保姆,关绪曾见过,趋炎附势的嘴脸让人生厌,这样的人哪会有耐心哄孩子,估计蒋轻棠的哭声刚起来,她的巴掌就已经落下了。
所以蒋轻棠想父母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无依无靠的时候,只能躲起来哭,不让保姆发现。
一个正常的、快乐无忧的孩子,怎么可能把五岁时遇到的一个陌生的大人记这么多年呢?除非她的成长环境已经看不到丝毫希望,只能寄托于陌生人,潜意识里暗示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寄托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合理化的出口,变成了喜欢。
这是蒋轻棠喜欢关绪的最初的由来。
关绪侧躺在床上,把蒋轻棠,连同她身上盖的被子,一起抱进怀里,一下接一下地抚摸她的发顶,“想哭就大声哭吧。”
蒋轻棠翻个身,把脸埋在她胸口,使劲摇了摇头,“不能……大声。”
“大声……会被听见。”
“打……疼。”
断断续续地往外蹦音节,不成句子,关绪听清,喉咙一哽,“小棠经常挨打么?”
蒋轻棠听到打这个字,受惊似的一缩,泪流得更凶,“打……好疼……好疼。”
她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嘴里不停地喊疼,汩汩地淌泪,关绪抚着她的后脑,亲着她的后脑,一声声地说:“不疼,小棠不疼,你在做梦呢。”
关绪越说,心中越凄然,轻轻扒开她脑后的头发,仔细找了找,果然看到一个颜色很浅的疤,不细瞧已经瞧不出来了。
身体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心上的伤直到今日还会隐隐地疼。
关绪眼角落了一滴泪,隐没在蒋轻棠的头发里。
“再也……不会让你挨打了。”
“我保护你。”
声音竟抖了。
关绪想,什么狗屁的算命先生,什么狗屁的天煞孤星,全都是别人做好的局!最后栽赃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子身上。
钱权两个字,竟然比蒋轻棠的一辈子更重要!
关绪眼中冰凉,像结了一层霜。
悲从中来,和着愤怒,简直肝胆俱裂。
小棠,你知道么,你不是什么“扫把星”,你本来应该围绕父母膝下,健康快乐地长大的。
你本来,应该拥有比现在好一百倍的人生。
……
蒋轻棠那一番睡迷糊了的梦话,把关绪说得心里像沉甸甸地坠了一只秤砣,自己醒了之后反而忘了,她在梦里把堵在心中的委屈好好发泄了一通,醒来身上说不出的轻松,鼻子似乎都通畅了不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关绪和她共枕一处的脸,小扇子似的长睫毛,看得蒋轻棠心中一热,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睫毛上碰了碰。
关绪睫毛微闪,划过蒋轻棠指腹,才睁眼,对上她汪着水的乌黑眼仁,亮亮地映着自己的脸,眼底清澈,一点阴霾都没有。
关绪心肝一颤,悠悠叹出一口气来,扣着蒋轻棠的后脑勺,把人带进怀里。
多干净的心,才能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没有长歪,始终保持孩童一般的心性单纯。
蒋轻棠乖巧地窝在她怀中,心想关姐姐这是怎么了,今天对她竟比平常还要好,又说不出好在哪里,只觉得自己泡在蜜罐里似的,没滋没味的舌根都泛起甜来,嘴角翘得老高,轻轻地说自己肚子饿。
“想吃什么?”关绪柔声问。
“辣子鸡。”
生病的人嘴里没味儿,就想吃点口味重的,蒋轻棠第一次吃到辣子鸡的时候就分外喜欢,辣得脸红冒汗还要贪嘴,最后急性胃肠炎去了一次医院,遭了不少罪,从此关绪就不许她吃辣的食物了,蒋轻棠馋辣子鸡已经馋了好几个月,难得有机会,趁着病跟关绪撒娇,想解一解嘴馋。
“不行。”关绪不假思索地拒绝,见蒋轻棠小嘴一瘪,心就软了,好声劝道:“你身体还虚着,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等你好了,我让厨娘给你做,好么?”
“可是窝嘴巴苦,吃什么都没味道。”
“要不我让人买点糖果来?”
“不要,不想吃甜的,就想吃辣的。”病中的人,脾气也比平时娇,嘟着嘴不肯妥协。
关绪想了好几个折中的法子,买点蜜饯给蒋轻棠压一压嘴里的苦,或者让厨房给她做一份糖醋里脊,蒋轻棠都不愿意,愈发想吃辣子鸡,关绪最后没了脾气,长叹一声,搂着蒋轻棠,语气近乎恳求,“小棠听话,想吃辣的,等你好了再吃。”
她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是再病一次,我……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又叹了一口气。
外人面前怎么意气风发,到蒋轻棠这里,关绪总是束手无策。
蒋轻棠被她一句欲言又止的喟叹说得心头火热,又自责,暗道自己蹬鼻子上脸,关姐姐是为自己好,她反而要让她为难,面露愧色,勾着她的颈软声道:“关姐姐,你别难过,我……我不吃辣子鸡了,我……我想吃馄饨,要清清淡淡的那种,撒一点葱花,行么?”
这样懂事,关绪心里难过得更厉害,哪还忍心拒绝,滚烫地说出一个好来,让人去买。
离医院最近的一家中餐馆,馄饨也是关绪吩咐了现包的,送来时还冒着热气,汤里果然撒了葱花,绿油油的,看着清新,另外还有两样小凉菜,和一小碟辣椒油。
关绪扶着蒋轻棠坐起,把病床的折叠桌放下来,在蒋轻棠胸前垫了条毛巾,以防弄脏睡衣。
蒋轻棠看了一眼那碟油辣椒,吞咽一声,又看了眼关绪,没有说话,想拿起勺子吃馄饨,关绪先她一步,把勺子抢了过去。
“关姐姐?”蒋轻棠抬头。
关绪一笑,用勺子舀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辣椒油,融在馄饨汤里,“不能多吃,吃这么一点应该没事,你说的对,生病的人嘴里是没味儿,总不能吃得太清淡了。”
清亮的高汤里飘着一点辣椒油的红,顿时让人食欲大增。
蒋轻棠动容,“关姐姐……”
“快吃吧。”关绪把勺子塞给她,“凉了就不好吃了。”
蒋轻棠嘴唇一颤,舀了一勺,轻吹一口气,送进嘴里慢慢嚼。
嘴里苦,尝不出咸淡,只有那一点微微的辣,刺激味蕾,打开了蒋轻棠的胃口,她吃着吃着,眼里氤氲起了一层雾气。
关绪笑话她,“有这么好吃么?竟然吃哭了?”
蒋轻棠摇摇头,擦干眼中水汽,“关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