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74)
「可不是,抚州百姓难得来一次,自是有些事儿要办。」说着,关雨霂蹲在她面前,不带转弯地看着她,在眼中笑意渐浓时,倾耳说道:「而我……我上京是为了你。」
方致远心中一暖,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嘟囔道:「你啊你啊。」
捏完之后她才察觉手上很脏,把白生生的脸都给弄花了,遂忙用手去擦,不料越擦越脏,她的眉头亦随之越拧越紧。
关雨霂瞧她努嘴拼命的模样觉得好笑,怕是急得额角都浸汗了。擦得掉吗?擦了自己就不晓得了吗?她唇边一笑,一声不响地握住了那只胡来的手。
方致远愣住了,她踩在云巅之上身感恍惚,食指在关雨霂的手上轻轻刮蹭了一下,好像喉咙有些痒。她支起身子挪近了些许,却不自觉地透过裙钗瞥见了灰白墙壁,就这么连出神的资格都被剥脱了。她抿着唇,略微侧首,数落着微光透过铁门落下的疏影,了无生息地将柔绪藏在了遗落的阴影中。
「你放心,贺大人帮我打点了好了,管事的也都是熟人。我没吃什么苦头,也没被发现是女儿身。接下来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
苦涩本该就此弥漫,可它东看看,西瞧瞧,绕着四壁转了一圈,是愁眉苦眼般的委屈了一番,只得识相地以手托腮遁走了。反倒是不溶于此地的甘甜占了上风。她们含蓄地看了看彼此,相互念叨着一眼太少,两眼又觉太贪,最终折中,用低声清清浅浅地说了一些无足轻重的零碎闲话。
清光漫洒,哪有生离死别这么一回事?
可半炷香终究是太短,衙役前来催促了几声,方致远闻声转过身去,说:「你走吧,这里脏。」
关雨霂微撑起身同她告别。定还会相逢的,或是今生,或是来世,故此刻无须泪两行。
她正转身准备离去,而方致远忽然跪着回身拉来一下她的手。关雨霂被拽了过去,径直跪了在草堆上。二人相对而跪,关雨霂还没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方致远就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白日破云,阳光自高窗倾泻而下,浅浅铺洒。徐徐描摹来的淡淡光晕在衣纹皴绉上细细漫开,静默生辉,煞是好看。四周俱寂,落针声可闻,呼吸声轻微,却恰好能轻撩起鬓角垂下的几缕青丝。佳思旋即从眼角晕染上了眉梢,目光交缠之余温,气息之纤末,是时惊起纷繁星屑。
一半是薄炊微抹的烟火,一半是柔水清波的荡漾。
漫天寒霜就此浮云散灭,自软款温柔边上一拜辞别。
你我携手数载,望落日熔金,暮云烟浓。今一齐坠入深渊,狼狈不堪,仍心怀月白风清,不具半分碎瓦之困顿。也好,便当做是迸碎于春泥小池中,细嗅水间泛着的那一朵徐徐绽开的青荷。
一旁的衙役小哥看呆了,像只□□窥见天人相一般戞戞然不相入。他目不转睛有如置之无地,虚张着嘴满心的自惭形秽,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致远嗤笑一声,横眉瞪了他一眼,说:「怎么?没娶过亲啊?」
牢非牢,狱非狱,东风卷晦霁。
算作夫妻对拜。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不翻译了,这段翻译会变味,不能对不起阿关。
第72章 章七十
世俗桎梏之下,凡庸麻痹其间,沉溺而不自知,以无为,以顺势而为歌颂太平。
亦有半寐之人,萍水偶逢金芒,幡然惊醒,经炙火百炼而不动其心。
争奈凡人轻狂?以蜉蝣之躯,举浮萍之轻,望流水高山,效士死知己。
方致远登城楼而望远,有司马青衫之悲,惟关雨霂能知之。
关雨霂对月明而生惧,有花落芝焚之痛,惟方致远能知之。
方:「我本孑然一身。」
关:「我原不知归处。」
方:「我自瓮牖桑枢中来,当庸庸碌碌。」
关:「我往平淡红尘里去,该没于深宅。」
方:「而后海沸江翻,我断发作男儿,指天誓日为兄长。」
关:「而后劲风骤雨,我决议上京来,焦心竭虑只为君。」
方:「苏式大幕遮,你我二人生于梁,却不容于梁,不属于梁。」
方:「此生唯你。」
关:「卫你。」
方:「为你。」
关:「漫漫长路。」
方:「吾与子归。」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两个梗:
柳宗元『韩文公登华而哭,有悲丝泣岐之意,惟沈颜能知之。』
范仲淹『微斯人,吾谁与归?』
不多言了,读文是件任君自取的乐事。
第73章 章七十一
因民情激亢,提讯暂缓,抚州一事京中已派人彻查。别的忙已经帮不上了,关雨霂便寻了个离牢房近些的客栈,暂居此地等候消息。放人也好,提讯也罢,换监也成,连送去菜市口怕是都无所谓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她总想离她近一些,一刻都不愿错过。
近几日里她花了好些时间安排好带来京城的百姓,一一派人分批次带回抚州或江陵。这么一大帮子人,有老有少,需求各异,她尽心尽力照顾周全了。大家伙辛辛苦苦遥天路远地来一趟不容易,非亲非故的,靠的全是心意,不可薄待了。等到闲了,她便去归园学堂听孩子们念书。闹市里那么一折腾,怎么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那一回她登门,刘管事一眼便认出了来,摸着脑袋说当年怎么就没想到。关雨霂行礼同他致歉,称两年前是怕会打扰学子,并非有意欺瞒。刘管事笑着说不碍事,这地方本来就是她家,而她又是那位帮他们寻了学堂的方大人的妻子,没有麻烦这么一回事。刘管事热情地请她进院子里来,又同她唠了好些家常话,说是学堂沾了两代状元郎的光,去年还中了几个举人哩。孩子们听说方大人出事了,也都挂着一颗心,每天都昂着头在询问进展。生意人自有一套话匣子,关雨霂双手微拢,端坐着听他说了一大通话,竟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好一味地点头接着他的好意。最后刘管事说若是想来看看,想转转都没问题。他望着门口那张写有归园学堂的匾,说:「我们小老百姓,帮不上你什么。方夫人若是在此处安心,也算是还了方大人的恩情。」
她听着书声琅琅,看着孩子们略带稚气的面容,在儿时长大的地方,一时有些感慨。
读书,考取功名,看似是一条很简单的路。可问题是,考取功名,在朝为官之后,又当做些什么?这个问题太难了。先是阿爹,再是方致远,她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迈了进去,一个没能出来,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出来,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但读书终究是不坏的。坏的,又当是什么呢?她想了想,觉得若是将一切都怪罪在人心,利益,或是形势之上,未□□于俗套了。她将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的律动,仰头看向天空四角,心想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道理,最后要做什么,还是自己的事。
出仕或入仕,都是一种选择吧。
哪一方,都没有过错。
世间何来如此分明的对错?又何来诸多逆势而行、造创时势的英雄?
大家坚守本心已是不易,多番挣扎,不过也就是求个无悔罢了。
她这么想着,这么问着,度过了一些漫无目的之时日。一日夜里,她正准备入睡,不料外面人声喧闹。她披好了衣服出门查看,发现远处的牢房走水,火光烛天,焮天铄地,烧得夜色熏红。熊熊烈火当前,关雨霂为之所震慑,脑中空白一片。
人到底是有多么的渺小?仅仅是远方房梁坍塌的一声巨响,就吓得她一个步子也挪不开来。
她有些不知当往何处去。
是该向前,走向火里?
还是回去,睡个安稳觉?
风吹着她的头发,烟熏得她眼角微润,她裹紧了衣服,正准备向前时……
「嫂嫂。」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她忽地感到火光之外的暖意,转身看到那人着一身鸦青色襦衣,灰头土脸地戴了个小帽。
她背后一派火燎,她眼里一派火燎。
不是尘世的大火,是心火。
相思埋火种,一点几欲狂。
周遭烬灭,余灰复燃。
愿你归来,仍是自己。
***
方致远,申洲人士,博闻多识,少有高气。嘉化九年,举于乡。来年,廷试金榜高魁,选翰林庶常,后改工部。十二年,亲赴江陵治水,甚有称绩,升工部侍郎,其间屡陈国家大计,以直言忤时相。十五年,联名官员二十四人,疏论当世急务。上览之不悦,乃下召命之迁至抚州,任抚州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