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42)
莫非关筱秋言之不实?此问一出,关雨霂不承认当如何?若她应了,岂不尴尬?再说……此话一问,再加之近几日四处逃窜的做派,倒像是自己有意了。
此意是有是无,方致远仍是不知,但知此事不可念,一念则心悸,心甚虚。想往昔与之相谈如陌上晓风过叶,轻松自在,而今闻其步履而生惧,见其裙角则心慌,好不似当年。
躲得了一时,哪里躲得了一世?方致远也就寻思着借借时日静静心。可不巧今儿下午来了个董大人扭着要关雨霂来给他家小女教书。一听这话,一波未平顿时一波又起了。方致远暗骂一句「这下是躲不过去了」。
董大人扭着腰,把茶盖子一敲,说:「方老弟啊,我有一桩好事要同你商量!你看我家依依今年十二岁了,我整日在外操劳,她娘你也是知道的,没什么文化。姑娘家家我也不指望她成什么事,就想她知书达理,晓个四书五经。」方致远听了还云里雾里,不清楚这是闹哪一出,便回道:「嗯,当晓得当晓得。」董大人说道:「方老弟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好近人情,那你说我请尊夫人给依依教书可好?帮帮我去问问你家夫人的意思呗。」方致远还没来得及接话,刚伸手准备说,只见董大人说:「好好好,就这么了。」方致远忙挥手,说:「不…不……」董大人把他手一抓,按在案上,说:「不不,我不担心,你们家夫人我是放一万个心。定不会亏待你,过几日我就请你吃茶,前几日江南的朋友才送来的。」「不…不……」「不不,不要不好意思,我麻烦你媳妇儿,这真真得是好茶。」话毕,董大人啪地一下站起来,抖了抖衣服,指着门外:「啊,天色已晚,我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得快回家告诉我夫人这个好消息,方老弟,记得帮我问问,谢谢了啊!」说完就往屋外走,边走还边回头说了句「你好好办公,不送」。董大人嚼起来也确是个厉害的角,且授课一事也非难事,再来家里那位又常闲着,可若真是想拒,亦有方法可循。无奈「内子不过指点一二,读书一事,当择名师」等托词,是待董大人起身了才上心头的。这事得认了,方致远忽想起一件事,夺门追了上去,冲着董公离去的背影说:「我不吃茶的啊!隔两天请我吃酒去,我知道你们家有好酒!」董大人在远方摆摆手,说:「好好好,好酒好菜,只要你夫人应了,放心就是!」
方致远耷拉着脑袋回了公案,整个人跟散了似的,在她那雕竹节纹座椅上叹了一口气,假想换了家里那位,话定是说得一套一套的,也难怪自己只能卖弄笔杆子了。
来到抚州,很多事渐渐地浮上水面。例如当初为何难同朝中人亲善。说透了,往日也只是以道不同不相为谋当作说辞而已。而话说透了,心知肚明的也就多了,诸如无力无能与无计可施。人之有长短,出生之有贵贱,命途之有坦荡与波折,情怀不似当年,也终到了接受却不认命的年纪。方致远时常梦回金榜题名的旧时光,大概是在那一刻到顶了,才显得如此光彩灿然,惹人回味。打白屋寒门里来,却忘了本,不思忧。恣肆下笔,雕文织采,尽是狂瞽之言,还哪里有什么心三审吾身。心高虚高,读了十多年的圣人言,全当了残篇断简,竟也没察觉夜里睡得不安稳。
方致远扶了扶帽子,抖了抖衣襟,面前无镜,粗且算作正衣冠。
抚州养心,身边人亦好相处。世事起落无常,凶吉难料,老天的心意,大概都是□□凡胎无法揣摩的。
话说回来,她怎么也不情愿就这么个吃了个黄莲。关雨霂给王大教书一事,怎么给董大人给知道了,还害得自己往湖里砸了块大石头。结果一问,说是今天上午王大去送信,被董大人给逮着了。董大人好玩,本是抱着玩笑的心思问了王大几个问题,没想到对答如流,对原本以为是个小木匠的小孩刮目相看,一问师从,发现是关先生门下的,可不就惦记上了吗。没办法了,这逃也逃不掉,方致远在家外转了好几圈,还是得回家问问那位口齿伶俐的娘子来。
进书房寻人,发现她散挽着簪坐在窗边穿针引线,身穿白绫袄儿,素手皓腕袖口微微滑,牙色裙子垂地,露出秋色绣鞋尖一点点。绣的又偏偏是水绿青丝绸子水波图,好在斜阳从薄窗透进来,有暖意衬上一衬,映在绸子上,泛光浅浅,玉色的,既安静又腻人。方致远突然怀疑起自己进屋是否唐突了。
关雨霂瞧是稀客来了,一面向她问好一面在盘算着这个天天演着老鼠见了猫的人来找猫做何事。方致远也没想绕什么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了:「董大人想请你给他家小女教书。」关雨霂暗笑道这受人之托,当真逃不掉的,随即放下针线问起此事的由头来。方致远如实说了,就说一切随她,想去便去,若是不想……关雨霂笑了笑说:「若是不想还得由我亲自去回了。」方致远怯怯地摸了摸脸,点头称是。关雨霂笑她文章写得好,话却不会说,倒是显得有几分正直得可爱了。「这不才需要你嘛。」方致远说这话时跺了跺脚,看遍了以往的沉闷,关雨霂觉得这模样有些可爱,竟有几分像关筱秋了,可比着平日里对这二人的印象,又不禁笑了起来。而话听着又很安心,大抵被人信赖,有所托付,总归是让人感到安心的。关雨霂说这事她接了,过几日便去府上拜访,不过要方致远事先给了音,别成了不请自来。方致远说了句好,找了个椅子坐下,想她还真是清闲。前些日子自个儿忙着和外商说事寻点财路,后来说好是定几个仓库,又到定州运材料,再找来并州的工匠,忙得不亦乐乎,回到家里心间又叨叨起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不得安息。
关雨霂见她坐在那里无话了,便又拿起针了。方致远放空呢,瞧身边人开始绣字,不巧反着光,看不大清。绣什么不好偏偏喜欢绣字,有字的不好卖,倒不如绣点寻常纹样,俗气点销路广些,曲高尝得几人闻。她欠身歪在椅子上,累了。四周安静,秋阳洒在脸上,施舍立冬前最后那点暖意,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
吞吐之音薄,吹气胜兰,有赋云『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
穿线之音懒,摩摩挲挲,有词道『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
方致远暗啧一声「不对」。夏日已逝,唱夏词难应景。因李重元所作之秋词又未尝提及针线,便自己做了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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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王孙·银纱青缎水波柔
方致远
银纱青缎水波柔,引线凝眸裹素秋,信手拈针暗里勾。细筹谋,悄盼低眉而后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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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热气升腾,身边人挑起线,指尖叩在案上丁丁响,时光正正好。她乏了,想眯个眼,响起关雨霂的声音,说是秋凉。睡意稍退,抓了抓脑袋感到此情此景平实至不真实,像极了寻常人家,抿抿嘴一思来也许久不曾听过秋凉这般话。方致远撑起身子,端坐好,佯咳两声,「可得闲?」她想谈点正事,好把自己从那幻境里拉回来,醒醒脑子,看看周遭苦事,省得入戏太深。
关雨霂单单不缺这闲,便听她讲起了仓库的事,好比选址之艰辛,运材之路远,匠人之难寻。论及钱财又叹道似乎短时间内赚不了几个子,因将前期工费,与后期盈利说了一番,一一通算下来,着实所获不多。关雨霂说她看这事不坏,想多赚些钱也有法子,就好比这仓库租给商人,按日子按地方收费。这钱,还不能每日都一样。
方致远不解,便直接问道:「那还能怎么着?」
关雨霂看她心急,便慢声道:「无非是先便宜后贵同先贵后便宜。就好比租一日的,二十文钱,那租一月的,你就共收五百文,算是每日便宜些。」
方致远不禁有惑,问道:「有钱不赚?」
「仓库空着便是作践,倒不如让商人多放些天。他们重利,人又不傻,铁定挑便宜的。只要仓库满着,定有利可取。你大可把日子粗划些,好比一日,三日,十日,二十日,一月,三月,六月,一年。越往后间隔越长,日子久了,他们便把抚州当中转站,把你那仓库当他们的仓库使了。」
「先便宜后贵又当如何?」
关雨霂打量她认真求问的样子,犹未大悟,又心知她反应极慢,便忍不住说上一句快话来捉弄一番:「反着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