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39)
方致远低头浅笑,接过关雨霂手中的灯,告诉她,要拿稳。
风,去家万里,波涛中来,过旌旗,撼苍柏,摇曳孤灯一杆。抚眉间,平不了细瘦沟壑,撩云鬓,吹不乱青丝束冠。迎风之畅快,有如白驹破虏剑冲天,桂酒椒浆辣穿肠,不必道也!呼吸竭力,吞吐之间尽是风的力度,方致远忽转头,开怀诵咏:「九万里风鹏正举。」
话音爽朗,满城皆明。
「风休住。」
「风休住!哈哈哈哈哈。」
火之有焰,灯之有光,剑之有锋皮鞘难藏,再难夺其芒。此行不往三山去,誓达天际,借日火,燃江山万里,次第一片,华灯连天。
待风渐平,轻撩发。
吾有一问,汝无需答。
「同治这抚州,汝可有意?」
关雨霂想到了几个月前说过的那句「心有所属」,以及自己心系了这么些念,在抚州望断高楼,过尽千帆的扮作君子的姑娘。看到如今她眼中好似连着江岸的星火,万事都随流水去了。
千般欲下,却也显得明镜通透了。
难道心思有几分,只道是,为君舍了安乐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章,以后也不会有哪一章在我心中能胜过这章。
写了太久。不怎么好意思说是追求质量。我还是蛮相信那一句“不要说写得慢,功底不够就是功底不够。”
嗯。改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满意。大约是因为太喜欢,所以不管怎么改都不满意。
“九万里风鹏正起”出自李清照。此处用了女词人,真好。
值得一提的是关雨霂用的那几个典故。
“破釜沉舟,诸侯膝行莫敢仰视;筑坛拜将,无往不胜国士无双;横槊赋诗,慷慨而歌人生几何;夜来听风,往船如箭火光接天。”
破釜沉舟是项羽,国士无双是韩信;横槊赋诗是曹操,往船如箭在赤壁。
这个诸侯膝行莫敢仰视的西楚霸王,最后败给了韩信。而这个慷慨而歌人生几何的曹操,最后败走华容道。人生大起大落,有得意时,亦有失意时,如此跌宕,被关雨霂唤作“畅意非凡”。
小姑娘其实蛮有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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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居然把红.袖这个词给屏了,我也是醉了。
第33章 章三十二
翌日,方致远初入职,猛一抬头已近黄昏。掂量掂量手头那叠烂帐,想着总归是要误了饭时,随即捎句话回家,称无需等。夜里归家,见书房里红橘灯仍挑着,知是关雨霂在那里,亦知也只能是关雨霂在那里。
推门一看,果不其然。
而屋中人怕是一词未了,不似有搁笔之心,轻声问过好又提起笔来补了补墨。
方致远也不坐,就背着手站在她身旁,问道:「怎么晚上写起字来了 ?」
关雨霂回:「早上同筱秋出门走了走,一想到今日不曾好好写过,心头就难受得很,便也就挪至晚上了。」方致远在她身旁轻轻一笑,抬手轻扣灯柱,惹得灯光轻摇,慢声道:「你也真是忙。」
关雨霂闻出了一丝损味儿,想必是这人在笑自己清闲,遂淡淡应着:「嗯?忙?我一介妇人担待不起大人的一句忙。」话罢隔笔,杏眼一转,眉稍挑,默不作声。关雨霂是担待不起这一个「忙」字,而方致远是担待不起这一双眸子。眼波一对上,心便慌了,木得可以,好似做错了事等着训话一般。关雨霂瞧她那无措的模样,不禁笑起来,本想装出一分生气,竟不想一会子就破了功。还以前这人儿当男人当惯了,自可生出几分气概,哪知屏气瞧瞧就慌了神?因轻嗔道:「可有食过晚饭?」方致远一听,提着的心才敢放,原来是没回家吃饭这事,还以为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呢。细想来也不明白自己平日多大胆子一个人,在一个姑娘家面前竟怯生生起来。听她接着说:「我让凌婶留了些,怕你没吃。带个信回来也不说自己吃不吃,让我如何是好?」
方致远笑着用手扣扣桌子,回道:「你莫装,哪有什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你不是一人把事情定得挺好嘛。」话罢,眉一敛,声先沉,话音转:「且不提吃饭,你知道我今日做了什么?」
关雨霂听着。
「目账。」说完,把手里藏了多时的小册子甩在了桌上,随手扯了个椅子坐了,说:「竟不知能出如此纰漏。」
「账中门道,怕是数不清的。」关雨霂边回着,边与了杯茶。无须抬眼就知道这人儿当是又怒了三分,得趁早拿杯茶浇浇才好,怕她今日又是在案前憋了一肚子火。
方致远接过一饮而尽,心头舒坦了些,本道在官府里脾气更大,哪知道回了家,被人这么一瞪,自己一慌,攒了一白天的怒意去了个无形,念起也真是滑稽。方致远摸着茶杯,忽想起来些什么,嘴角一扬,说道:「也就最近两年海关的账写得清楚细致些,其他的,且不说字看不得,写的不是差这就是缺那,钱也对不上。」
「海关账往日是我管的。」
方致远一笑,说:「嗯,我知道。所以,夸你呢。」
二人笑笑,又听方致远接着说道:「可这账,如今总归不得你管了。我明日从人里选几个靠得住的去管账。以后要是哪一块出了问题,缺了就赔,量他们也不敢在眼皮子底下耍出什么花。」
「大人新官上任,火气真是不小。」
「可不是,谁看谁生气。往日是没人看着,今儿我来了有心思看着,自然容不得这些。往日来也没觉得这地方有多难堪,今儿瞧着真是要钱钱没有,要人人没有。抚州往来匆匆,商旅而已,要说本地人,不过是港打渔的那二十来户人家。我看这里是离定州太近了,又有谁会想住这破乡下。」
「安土重迁。抚州本来就是个渔村,你说人从定州来,他们也只是来运货,只把这地当仓库和客栈使,哪有常驻之心?若是常驻,抚州又哪里比得上定州,要这这没有,要那那也没有。」
「唉,没事谁会想到搬家。搬家又有谁会想往这种地方跑,吃个好吃的都没有。」
「大人可有想吃的,托人从定州带点材料,让凌婶一做便是。」
「你啊,嘴巴毒,逮着什么都喜欢笑上我两声,我不过是玩笑一句,莫当真。粗茶淡饭,又有哪个是不能吃的。我看眼下想把这抚州搞好,首先得要有人,也不求来个什么财主,是个人都行,挑扁担的,做豆腐脑的,种菜的。一样都来一点,才算得上是周全。东西总是不能缺的。」她一边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一边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要通商,开官道,引官商……」
「仍须钱。」
「言吾所思也。」方致远摇着头念叨道:「若要钱财来,得需有钱财啊。穷,穷,穷。」起身拿起关雨霂放下的笔,在纸上写了个穷字。一笔一划间,暗道开馆讲学之遥遥。偶一提笔,说道:「你别说,别的我想不到,倒是有笔账可以给你管管。」
「嗯?」
「能让你管的,自然是家账。往日是烟霞和王师傅同管,你在府里清夷,可以管着了,也当是给这夫人之位正正名。」
「这还须正名?我以为这位子我坐得稳当呢?」
「莫是说笑。」
「没有说笑的意思啊,你再娶个姑娘看看,指不定哪天把你告到京城那去呢?」
「不敢不敢。」
闲话过后,方致远回座微怔,垂眸思量,忽呷一口茶,目光轻触那人眸底,叹出四字:「求财之道。」
而那人心间些许茫然,不知所以,淡淡回道:「我不知。」
方致远放下茶杯,衣袖徐徐下落,木与瓷相击之声微钝。此际月光开始漫入窗沿,浅浅一抹伤心白,伴着呢喃如水:「我亦不知。」
第34章 章三十三
晨起气清,方致远在握卷之余啃上几口馒头,再向抚帘人道上声晨好:「早醒?莫不是吵着了?」那人忙称不是,回道:「你不是把账交与我了吗,今儿有意好生看看,也瞧瞧府里上上下下有什么要添置的没有。」
钱,账,添置,近几日这几字当属最听不得的。听了,恨不得把整个抚州给翻个面,数数里面到底有几个子。方致远一面臆想癫狂,一面玩笑道:「穷,省着点。」
关雨霂听了,把帕子往那账上一扫,假意嗔道:「就晓得同我哭穷,我又不在外面做活,至多也屋子里帮你想想法子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