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静谧的休闲时光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扰。俏如来偏过头,看着在院口月亮门处踟蹰不前的家仆,开口道:
“何事?”
那些仆从一向畏惧跟在俏如来身边的大狼,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若没有得到俏如来允许便进了他的院,那头狼必不会善罢甘休。久而久之,家中仆人就算事要找俏如来,也只会在那方小院门口驻足,不肯再往里走半步了。
“门口来人通报,说有少爷的熟人来访,名唤风逍遥。现在人就在大门外候着,少爷您……”
“风逍遥……?”
俏如来重复了一遍,心生疑惑。他没有即刻回绝,而是半垂了眼,细细回想着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这样一个人。但他将那些记忆翻来覆去梳理了个遍,也未曾想起半分。俏如来眨了眨眼,才想回一句“俏如来不曾见过此人”,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扯,低头就望见苍越孤鸣的一双眼。
没有心音,没有多余的动作,俏如来仅靠这一眼就明白苍越孤鸣所想,他将那本欲说出口的话咽下,转而对候在门口的仆从吩咐道:
“带他进来罢。”
一种脚步的远去,换来另一种脚步的靠近。
俏如来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站起身,将袈裟上皱起的小褶抚平,看向那位自称是自己“熟人”的风逍遥。
来人约莫是不到而立的年纪,剑眉星目,褐发高竖,身形修长,一根马尾辫又长又亮,随着走路的动作而左右摇摆,阳光下隐隐发出淡金的光。他身着棕、黑二色为主的劲装,披风垂在身后,腰间别着一只葫芦形的酒壶,英姿飒爽,一副十足的武人打扮。
青年步履轻快,却又带着武人特有的沉稳扎实。他行至俏如来身前,双手抱拳,对着俏如来点了下头,随后转过半边身子,对着立在一旁的苍越孤鸣屈膝下跪,行了个标准的臣下礼:
“臣风逍遥,拜见王上。”
第14章 【章十四】
“起来吧。”苍越孤鸣点点头,尾巴扫开一片落叶。
得了允许,青年方才慢慢站起,他回过身,对着俏如来行了一个抱拳礼:
“在下风逍遥,西苗铁军卫兵长,幸会。”
“叫我俏如来便好。”俏如来向对方回了一个佛礼,拢了僧衣坐回藤椅,他看着风逍遥寻了石凳坐下,开口问道,“这位风逍遥壮士,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啊……”风逍遥见得对方一派端庄肃穆的样子,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脑袋,他看了看蹲在俏如来脚边的苍越孤鸣,说:
“俏如来啊,你也不是第一次见我,就不必这么……嗯……拘谨?”
“?”
俏如来稍稍瞪大了眼,露出疑惑的神色。苍越孤鸣见状,叹了口气,言道:“他就是那日被银燕和剑无极以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云豹。”
“什么?!才二十两?”风逍遥也瞪大了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苍越孤鸣,“王上,你可别唬我!我怎么才值二十两?!”
苍越孤鸣瞥了风逍遥一眼,没有回答,老神在在地趴在俏如来的衣服下摆上,尾巴还晃了晃,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二十两是那一大缸酒钱。”俏如来嘴角略弯,上扬的弧度缓和了面上的严肃神色,他弯下腰揉了揉那对银灰的狼耳,在风逍遥惊诧的目光中复又坐好,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人:“你是来找他的吗?”
“他”,指的是苍越孤鸣。
风逍遥看着王上温和顺从的样子,有一瞬间没缓过神,他下意识解下腰间的酒壶,拔开塞子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喉而下,让他微怔的意识清醒了些,随后将那酒壶收好,端正了坐姿,神色认真地说:
“是,王上几日前托臣去查探的事,已查到些端倪。臣查得……”
※
等风逍遥将自己查到的信息都说完后,两人一狼都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俏如来只觉此事牵扯甚大,需要等史艳文回来之后再与之商议。他见风逍遥是为寻苍越孤鸣而来,交谈之中也得知他并未寻到固定的住所,便自作主张让仆从收拾出来一间客房,安排风逍遥暂且住下。
风逍遥看着俏如来安排仆人收拾客房的样子——干净利落、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这架势,很有一家之主的味道。他慢慢挪到苍越孤鸣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了一句:
“王上,这就是西苗未来的王后啊?”
苍越孤鸣的身体僵直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湛蓝色的眼直愣愣地盯着风逍遥,一句话都没说。
风逍遥就感到后脖子又出了一层凉飕飕的汗,缩了下肩膀,慢吞吞地跟着俏如来往客房去。
俏如来前脚才安排风逍遥住进客房,雪山银燕与剑无极后脚就拎着几坛子酒回到了正气山庄。
风逍遥是豹妖,他肚子里的酒虫自然也是成了精的,隔着老远就能察觉到酒的存在。他性格豪爽洒脱,不拘小节又谈吐有趣,很快就与银燕和剑无极打成一片,三个人在院子里摆开一溜酒碗,饮酒相知,谈笑风生。
俏如来看着三人相谈甚欢的模样,笑着婉拒了他们邀自己同饮的请求,吩咐家仆让他们多照看着些,自己则拾了些书本坐到廊下,一边等史艳文回来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手里的经史文献。
等史艳文返回正气山庄时,天色已近黄昏。
俏如来是最先见到史艳文的,他听到门房通报时就放下书卷,快步往大门口走去。今日风逍遥带来的消息着实让他惊讶,他迫不及待想将这件事告知自己的父亲。
但当俏如来赶到门房,见到的却是史艳文满脸的疲惫之色。他见到俏如来,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精忠,镇子上,出事了。”
※
史艳文受邀前往邻镇做客,回来时路过龙泉寺山下的镇子,想起前几日酒肆的小小骚乱,便想着去照看一番。谁知当他进入镇子时,见到的却是一副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
偌大街肆,并无叫卖人家,整座镇子唯有一处人流稍显拥挤。史艳文赶往那处,发现那处乃是镇上唯一行医开药的医馆,而内中的场景则是让他感到惊诧万分——
往日稍显冷清的医馆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人,这些人多为年轻女子,颜色枯槁,神态萎靡,全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病入膏肓的模样。陪同他们前来的亲族家人则也是一副虚虚弱弱、面容衰败的样子,但与那些求医的女子相比,则好了许多。
若说是天灾瘟疫,那也太过怪异,尚未听闻哪种疫症是女子重于男子的;若说是人祸投毒,那也太过匪夷所思,寻常投毒常投与水,但端得没有女子饮之便是毒水,男子饮之毒性就消弭的道理。
最让史艳文在意的是,这些女子的年龄。
虽这些求医之人因身体虚弱而颜色不佳,但依稀可辨这些女子年龄多为二十上下,最多不过三十,年老者有之,但非常稀少。
许是因女子爱美,年轻女子更甚,纵使是来求医,这些女子的发髻上,都簪了一朵艳红的花。乌云绕鬓,发丝虽因体虚而显得枯槁,不再乌亮,但仍衬得那鬓间鲜花朱红似血,艳丽地夺人心魄。
镇长认得史艳文,他哭着跪下求史艳文帮忙,言道近几日镇子上女子多是此状,已死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镇子怕是真的就要完了。
如此,史艳文才在镇子上耽搁了许多时辰,查到了些端倪,直到日头西落方才回来。
“那些女子都曾在龙泉寺上过香。”史艳文接过俏如来递来的一杯香茗,润了润唇,“艳文亦觉得那些女子发间红花有异,但不知那是何种花卉。”
“那是娑罗花。”风逍遥靠在雕花木门上,双手抱胸,“我来此地找王……俏如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此事影响的也不止是史君子所看到的那一个镇子。”
他单脚一蹬,将身子直起,用手掸了掸墨黑的披风,继而说道:“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到各个地方窜着找酒喝。近来一段日子我路过不少乡镇,也有个别地方出现了女子体虚病弱的情况,但并没有史君子所言那般严重。”
风逍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抹了一下嘴,继续说:“她们头上也都戴着一朵红花,我觉得好奇,便寻人来问,他们说那些花是她们在龙泉寺山门处捡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