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同人)[西叶]执剑人+番外(30)
你杀我在前,又救我于后,亦是我万不能预料之事。
禁城一战之后,至今已二月余,朝夕相处,承蒙照料,也切磋剑技。你于我先有一剑之恩,后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不能回报万一。
你心我知。
我初见你时便生妄念,如今又岂能不知。
你我之间,有惺惺相惜之情,有知己之情,或许还有不能尽言之情。
只是武人一生,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孤身避世,晨昏练剑,是见自己。
得一对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见天地。
逼宫极谏,补主之过,恶恶而能去,善善而能用,使我故乡免于涂炭,是见众生。
这最后一步,终归还是要走。
罪莫大于可欲,不能用来律人,却应用来律己,你我不能尽言之情,既是不能尽言,忘了也罢。
西门吹雪急不可耐地往下看着信笺,一开始他就不能遏制地回想起他和叶孤城初次在大海上相见的情形。
他们当时的处境,也是敌非友。
出身塞北,极少走水路的西门吹雪连续追杀了纵横七海,残杀无辜的独臂神龙海奇阔十九日,虽然海奇阔覆舟而死,少年西门吹雪携带的物资耗尽,饥饿疲倦,也已到极限。那时已经离岸很远了,前来干扰的船只被他击败、甩开很多。他在这个时候看见了白云城的船,叶孤城自己的船,与载货的商船不同,虽然船身不大漆饰也素淡,结构线条却流畅漂亮。
海商浮华,船工粗豪,粤人闽人讲话一概听不懂,模样又多较中原武林人黑瘦矮小,西门吹雪本是不大看得上这些沿海一带的豪门,见到叶孤城却是意外之喜。南海诸剑之首像传说中一样秀色夺人,在碧海青天雪浪白帆之间更是如此,站在大船的边沿居高临下,鸥鸟在他身边打转,仿佛要乘风飞去一般。
西门吹雪少年心气高,即使身在绝境也绝不示弱,他握住剑,说出了不惜一战的话。
叶孤城从大船跃下,踏上他的小船,他的小船只是极微小地晃了一晃,像是海鸥停在上面一般。
结果说了一通大话的自己被人家驾着小船送回岸上了。
西门吹雪还记得那段水路,远远的乌云慢慢逼近,头顶上却是蓝的近乎透明的天空和白玉般的浮云,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人手法娴熟地给他摇着船,深不见底又温柔如同镶了白边的蓝缎子一般的海水在船沿波动起伏,除了他二人偶然的话语,耳边就只有有规律的水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
原来那时他们的想法就是一样的。
西门吹雪一口气看到你心我知,看到不能尽言之情,看到罪莫大于可欲。
前所未有的惊喜、愤怒乃至于疼痛在西门吹雪长年冰封的内心冲击往复。
他曾经那样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没有遮掩地照料他、肌肤相贴地暖着他,他们日夜愉快地谈论剑和一些有趣的事,他们不开口就知道对方的心意……如果叶孤城无意也就罢了,可他知道,他不但知道自己的心,还知道西门吹雪的心,他明明全都知道,却能在那样的朝夕相处之下不露痕迹,一心赴死。
世上竟有如此无情之人。
手里的纸被他攥紧,亏得眼睛不能练功,否则西门吹雪得把那纸盯穿了。
他携剑在手,霍然起身,却蓦地感觉到一阵坠重的倦意。
他猛然想到叶孤城曾经从他的药箱里拿出那个小瓶子,他挡住了叶孤城的手,对他说“这是麻药,虽然无味,吸久了会昏睡不醒”。这药粉本是被嘲讽万梅山庄没有麻药之后,准备给他疗伤镇痛用的,也算亡羊补牢,没想到被用到了自己的头上。
西门吹雪强打精神,捏了捏那意外厚实的信纸,果然是两张纸糊成的夹层。这种小伎俩本瞒不过西门吹雪,可是他一开始就被内容吸引住了,他只顾着读下去,只顾着回忆,只顾着证实那些感情,他忘记了叶孤城已经骗了他多少回。
西门吹雪知道自己配的药药劲有多大,他甚至在身上掐了一把来抵抗睡意,但眼皮还是灌了铅一样渐渐落下。
☆、十、何人倚剑白云天2
叶孤城并不是要把西门吹雪彻底毒倒,毕竟这麻药是西门吹雪自己配的,万一需要还要给叶孤城用,虽然能把人麻倒,却不是特别伤身。西门吹雪晕了大半日就醒了,可药量有点大,他身上发软,行动不大自如,只能声音低弱地说话,安抚了惊慌失措的管家和仆人,让他们去准备马车和出门带的衣物、器具。
管家悄悄问道:“庄主要出庄杀人?”
西门吹雪苦笑:“救人。”
管家犹豫着:“可是庄主你——”
西门吹雪睡眼惺忪道:“我没有大碍,再睡一下就起身。”
如果不是中了麻药,以西门吹雪的行进速度,读完信笺之后立刻走进京的道路追赶,只怕屠方和叶孤城回京的那辆车就算进了京,进宫前也得被拦住。但西门吹雪发现信件的时候已不能算早,又耽搁一日出不了门,追起来就不再容易。
皇宫之中,听到南书房动静的魏子云急到御前护驾,却见皇帝自己早已安排了厂卫将叶孤城拿下,叶孤城倒也泰然处之。
魏子云在帝王面前不敢多言,等那群人离去,才跪下向皇帝请罪。
皇帝侧目:“你何罪之有?”
魏子云道:“是臣跟陛下说叶孤城主动投案,所以陛下才同意见他,如今他还对陛下无礼,是臣的失职。”
皇帝摇了摇头。
如果自己对整个帝国的控制力足够强而且自己足够自信的话,叶孤城也可以不必死。
但是自己的信心和控制力都没到那个程度,叶孤城反而必须死。
取其政见而杀其人。因为实施善政的是朝廷,获得民众拥护的也是朝廷,没有人能同朝廷分庭抗礼,不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任何人不能用非常手段侵犯朝廷的权威。
他的控制力不足以应付慑服对方的心,只能□□消灭,作为一代天子,何曾胜过一手?
这话皇帝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过皇帝并不立刻下令诛杀,而是让厂卫将叶孤城暂时收监,不得笞杖,等到皇帝明发上谕开放东南海港之后,再将他按律处死。于私而言,皇帝乐于展示自己言而有信;于公而言,皇帝更要展示朝廷制度严明。
但这事儿被厂卫给搞砸了。
厂卫杀人如草,常常等不到明正典刑,就用各种残虐手段将人害死。别说无权无势的人,就是朝廷大员,一旦安上了谋反的罪名,囚禁之中重刑折磨致死的也为数不少,既得死刑之实,又不用呈报皇帝才能执行,这个过程中还能通过虐待手法的轻重缓急索取贿赂中饱私囊,厂卫自然乐得如此。
厂卫虽是皇家鹰犬,也不乏通晓武艺的人,这犯人昔日是跺一脚武林乱颤的当世名家,怎能不让他们大感兴趣。虽然叶孤城没有任何抗拒之举,皇帝也不让打,但厂卫并不敢掉以轻心,为了困住人,自然要用重枷,不知谁起了话头,开始聊起他能受得了多重的枷。
有明一代,死囚的枷重三十五斤,但在厂卫面前这制度不过一纸空文,正德年间的重枷已到一百五十余斤,嘉靖之后愈发失控,如今更有重三百余斤的立枷,常人体力无法支撑,厂卫再使些手段,受枷的人,苦撑一日即力尽而死,体力差些的一会儿就送了性命。立枷说起来只是枷,结果比大辟还残酷,实乃不见血的肉刑、不是死刑的死刑。
诏狱的囚室狭小,如此重的枷具,都在衙门口露天陈列,将原本有身份的犯人戴枷示众,尤其是重枷极为残酷,需得戴满刑期,直至死亡腐烂都不得脱枷安葬,一则对犯人以羞辱,二则对观者杀鸡儆猴,使人畏惧王法,不敢逾越。
立枷用了一日,黄昏之时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缘于拿人的厂卫意见并不统一。虽然有人出于残忍的好奇,要看平素桀骜不驯的武林名家是不是比常人更能受得住立枷;也有人看叶孤城体态单薄重伤未愈,冬日苦寒,撑过一日已是浑身战栗体力不支,再过一夜怕是熬不过去,这并非全出于恻隐之心,而是要防止同僚倾轧——皇帝既然说了不得笞杖,言外之意就是要在行刑之前全须全尾的留人性命,不请命而擅自虐杀,事后有人在皇帝面前挑拨起来,用酷刑污损了皇上仁慈爱民的名声,施用立枷的人反倒落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