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向往地说:“说不定啊,到那个时候,政儿都可以下场考秀才了。”
“老爷说的是。”
史氏嘴上附和,心里却不怎么高兴。
夫妻二人说完了正事之后,贾代善便回书房歇下了。
等到第二日,他亲自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了贾代化之后,就奉着贾源的棺椁,乘船回金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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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一听说,他要和贾敬一块儿读书,心里就老大不愿意。
因为,他觉得自己和贾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贾敬都比较亲近贾赦。贾政觉得,他们两个肯定会联合起来,排挤自己。
这只能说吧,他想得太多了。
或者说,人和人的差距实在太大。
贾政活了两辈子了,脑子里还是只会计较那些蝇头小利。这辈子活得好,妒忌上辈子的贾赦;这辈子活得不好,就妒忌这辈子的贾赦。
总之,若是这世间的好事不让他给占全了,那就是老天无眼,苍天负他,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但贾敬不一样。
如今的贾敬,虽然才十三岁不到。但因着贾代化的身体不好,他在读书之余,还要帮着父亲处理族务。
对贾敬来说,他唯一担忧的,就是贾政的人品好像不怎么好。对于贾政的聪慧与才华,他也就是有点儿不服气,妒忌是没有的。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未来的族长,若是族中出息的子弟多了,对整个贾家来说,是大大的好事。
若是贾家因贾政这个神童而打出了名声,对他将来融入文人的圈子,也很有帮助。
所以,他非但不会排挤贾政,还会拉拢他。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贾政他是个真天才。
要不然,就凭贾政那根本就懒得掩藏的怜悯与蔑视,贾敬凭什么忍着他呢?
作为贾敬的老师,对于西府的这位神童,厉先生也是如雷贯耳。
因此,在贾政和贾赦第一天入学的时候,厉先生是打起精神来考察两人的进度的。
因着贾赦学的还浅,厉先生就先考察了贾赦的进度。
然后他就发现,贾赦虽然不是天才,但比起那些中人之姿的,也要强上一些。
不过,这位小公子的心思好像并不在读书上,坐那儿还没一会儿,眼睛已经往他桌案上的博山炉上看了三回,往墙上那副唐寅的画上看了四回,往他手里把柄宋朝古扇上看了七回了。
厉先生会心一笑,觉得贾赦是家里的次子,上面又有一个出息的哥哥,既然喜欢金石古玩,将来完全可以做个名士。
轮到贾政的时候,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贾政本就有神童之名,又是顶门立户的长子,贾代化已经特意交代了,要重点对待。
考校前面的时候,一切顺利。
无论是背诵全文,还是解释释义,贾政都是溜熟。
但到了延伸拓展这块儿的时候,他就露怯了。
不过,厉先生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他还没有学那么深。
毕竟,贾政今年才七岁,能把四书五经囫囵学一遍,已经很了不得了。
“两位小公子的进度,厉某已经了解了。接下来,我会根据你们的进度分别教导。”
厉先生拿出了贾代化给的戒尺,说:“这柄戒尺,是侯爷赏的,两位公子若是在课堂上开小差,厉某是不会客气的。”
他笑容和善地看了看贾敬,“这一点儿,两位小公子可以询问一下敬哥儿。”
贾敬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当初因贪玩调皮而挨的那些戒尺。
“两位堂弟,一定要尊师重道。”
第372章 贾政(十九)
“朽木不可雕也!”
这是厉先生教了贾政半个月之后, 得出的结论。
他甚至毫不客气地质问贾代化:“不知贵府是怎么得出政哥儿是个天才的结论的?”
“先生……”贾代化迷茫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唉!”厉先生沉沉地叹了一声,“老夫也希望是自己弄错了。”
哪个老师不想教一个天才学生呢?
若是在他手上出来一个十几岁的进士……哪怕是个十几岁的举人呢,他立刻就会名声大振, 说不得还会名留青史。
读书人最渴望的是什么呢?
不就是汗青之上留下的那一点儿痕迹吗?
厉先生原本以为, 贾政可以让他实现这个梦想。
可实际上, 却是希望越大, 失望越大。
贾代化愁啊。
堂弟好好的一个儿子教到他手里,结果美玉变榆木了。这让他在堂弟回来之后,如何交代?
“厉先生, 先前政儿是真的极好, 无论是什么书, 只要念上落两遍就能背下来了。在这种事情上, 我哄你又有什么好处?”
厉先生沉默了。
思索了许久之后, 他得出了结论:好他大概只是记性好, 只擅长背诵。从前也不是……从前还真没出现过这样的。”
一般记性好的人, 他智商都过关。情商的高低, 他不影响学习的,只影响做官。
“化公, 会不会是荣国府故意穿出来的?”
“不可能。”贾代化坚决地摇头, “善弟不是那种虚荣的人。”
厉先生笑了, “那难不成, 还是他自己造假的不成?他才多大?”
贾代化哑口无言。
若是贾政已经十几岁了, 还可能是自己为自己造势。可是当年贾政刚启蒙的时候, 才五岁大个孩子。
当年,自己五岁大时候在干嘛呢?
还在和村里的小屁孩儿们一起,上树掏鸟, 下河摸鱼呢。
这样看来,荣国府全府上下帮着造假,就成了唯一的可能。
但他的堂弟贾代善为什么要造这样的假呢?
他难道不明白,朝廷的进士,是造不来的吗?
贾代善:“……”
——冤枉啊,我没有!
厉先生也跟着猜测:“化公,会不会是隔壁府上的老太太……”
贾代化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我那婶子一向溺爱政儿,还常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很是不必与寒门子弟争功名。要说老太太为了哄孙子,让全府上下都跟着哄,也就说得通了。”
孙氏:“……”
——我不是,我没有!
无论孙氏怎么冤枉,一口“纵溺”儿孙的大黑锅,就这么毫不客气地从天而降,让她躲都没地儿躲。
自觉找到原因之后,贾代化和厉先生都为难了。
“化公,这日后……老夫该如何……教导政哥儿?”
厉先生十分艰难地说出了“教导”二字。
实际上,他觉得以他的本事,大约是教导不了这样的“天才”了。
他觉得,他总算是理解了那位程先生,理解了程先生为什么宁愿辞馆,也不愿意收荣国府堪称丰厚的束俢了。
正所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更何况是一个文弱书生?
程先生一定是因为生活所迫,才答应荣国府帮忙造假的。
曾经同为穷书生的厉先生表示:很能理解。
后来,程先生肯定是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这才坚决辞了馆。
厉先生表示:这就更能理解了。
可是,理解归理解,对于程先生把这么个……咳,丢给他,这也太不厚道了。
贾代化在屋里来回度步,脚底下都快把金砖铺的地板给踩出一圈儿坑来了,才下定了决心:“莫要声张就是了。先生只管好好教导贾敬与赦儿,至于其他的……一切,都等善弟从金陵回来之后再说。”
厉先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意思就是,放养贾政。
这一切,贾政一无所知。
他正在和老太太告状,说贾敬撺掇厉先生,故意不好好教他,厉先生专门讲那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老太太一听,这还了得?
“政儿,你和祖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心,有祖母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贾政气愤地说:“因着孙儿和敬大哥哥还有二弟的进度不一样,厉先生是分开给我们讲课的。敬大哥哥已经学破题了,和我们学的不一样也就罢了。可是……”
说到这里,他眼圈儿一红,“可是,明明他教二弟的时候,就通俗易懂,轮到孙儿的时候,竟说些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话。”
“这还了得?”孙氏气坏了。
在孙氏心里,贾政天纵之才的形象已经深入了。那么,贾政学不会,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原因,定然是先生不好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