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还犹嫌不足,吩咐内务府单另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用的东西还有柔软的布料,让自己宫里的宫娥按照徒滨的尺寸,赶制了好些新衣裳。
待接到圣旨的第二日,三皇子夫妇便领着徒滨入宫了。
然后,三皇子带着徒滨去乾清宫见圣人,马氏就到段贵妃的甘泉宫去给段贵妃请安。
甘泉宫这边,自然是婆媳相得。两人都是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话,一边替头一次面圣的徒滨担心。
乾清宫那边的氛围,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圣人和太孙都在,三皇子领着儿子给圣人和太孙分别见了礼,圣人便笑眯-眯让太孙领着堂弟去偏殿玩儿了。
三皇子和先太子别苗头的时候,太孙年纪还小。后来先太子薨逝,三皇子没了争斗的心气,每次见太孙也都是有礼有节和颜悦色。
因此,太孙对三皇子倒是没有什么仇视的心思,对徒滨这个比他小了五六岁的堂弟,也是好奇和善意居多。
这几年,宫中并无婴啼,自然也没有和太孙年岁想当的皇子。东宫的几个庶出皇孙倒和和太孙差不多大。
但太子妃厌烦庶子,太孙自己对那几个总是拿羡慕妒忌恨的目光看他的庶弟也不怎么喜欢。
徒滨跟他一样,都是正室嫡出。只这一样,就让太孙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徒滨被马氏和段贵妃养得天真可爱又不无理取闹,太孙带着他玩儿了一会儿飞镖,就更喜欢他了。
而乾清宫的正殿,两个孩子走了之后,气氛便紧张了起来。
圣人不开口,三皇子也不敢开口,只能低头垂手,恭恭敬敬地站着,不给圣人任何发作的借口。
这个儿子对自己的抗拒简直毫不掩饰,圣人暗暗叹了一声,终于是先开口了:“朕听说,你没给滨儿请夫子?”
三皇子答道:“那些夫子的学问,不一定比得过臣。反正臣如今赋闲在家,自己教还更放心些。”
“你是在埋怨朕夺了你的差事?”
“臣不敢。”三皇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臣朝堂沉浮近二十载,一直忽略了家小。如今蒙圣人恩典,倒是让臣享了几天天伦之乐。”
没错,他就是在戳圣人肺管子,讥讽他父子不睦,夫妻失和。
圣人听得一恼,险些失态。
——自太子去后,他最是听不得这些话。
可也正是太子去后,他对这个曾经一手抬起来当做棋子的三儿子,也多了几分宽容。
因此,圣人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语重心长地说:“你也歇了这么些日子了,总得替朕分忧。过些日子,就到礼部去吧。”
三皇子低着头,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臣遵旨。”
礼部?
呵,他忍不住想笑。
——圣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要脸面呢。既想着要补偿他,不让朝臣们轻看他,又不敢把他往重要的部门放。
不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人要给他,他就接着。不想给,那他就不要。
反正他有爵位在身,怎么着也少不了一家子的爵用。
见他如此冷淡,圣人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但不是滋味儿的同时,也有些放心。
总之,又是为君,又是为父,心情之复杂,常人难以理解。
圣人暗叹了一声,转而说起了孙子:“你到底要办差,滨儿是嫡子,总不好和几个庶子放在一块儿娇养。朕已经和太孙说好了,叫滨儿一块儿,跟着史鼐读书。”
这一回,三皇子真心实意地谢了恩。
第316章 史鼐(五十五)
等到了史鼐给太孙讲学的日子, 他的学生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因着早看过了邸报,史鼐自然知道三皇子的嫡长子坐了太孙伴读的事。但他并没有打乱原先定下的讲学计划。
师生三人相互见过礼之后,史鼐叫来了两个小太监, 帮忙把他画的亚欧大陆的舆图展开举了起来。
“殿下, 公子, 请看。”
太孙和徒滨早在小太监展开那张大的有点儿过分的卷轴的时候, 目光就聚集了过去。
徒滨没见过地图,只是觉得上面花花绿绿的线条怪好看的。
“是舆图。”太孙倒是认识,但他很快就吃了一惊, “少保, 这貌似不是大夏的舆图。”
史鼐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块儿, “大夏在这儿呢。”
“这么小?”
两个小王子同时惊呼出声。其中太孙是因为见过兵部收藏的堪舆, 而徒滨则是纯粹因为大夏的那一块儿, 和整张图的对比了。
史鼐道:“不是大夏太小, 而是这个世界太大。”
徒滨好奇地问:“太孙哥哥, 这是什么呀?”
太孙看了史鼐一眼, 见他鼓励地点了点头,便柔声对徒滨说:“这叫舆图, 兵部有很多, 但都没有少保这张画得精细, 也没有少保这张囊括的地方多。”
“哇!”徒滨张着小嘴惊呼了一声, 崇拜地看着太孙, “太孙哥哥懂得好多!”
第一次被弟弟崇拜, 太孙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得意,当下便承诺道:“等散学了, 我带你到兵部去,看一看我大夏的舆图。”
“嗯,嗯。”徒滨连连点头。
史鼐等他们兄弟说完了话,才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这场课与太孙从前听的都不一样,把新入学的徒滨引入“歧途”的同时,也给太孙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太孙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
“真想到撒一把种子就能丰收的欧洲看看。”太孙的神情很是向往。
史鼐笑的很温和,说出的话却很不留情面,“别想了,不可能的。”
太孙神色一垮,“少保,这种大实话,你能不能少说点儿。”
史鼐一脸忠厚,“臣是个实诚的人,不会说虚话。”
偏这时,一边的徒滨还煞有介事地安慰他的太孙哥哥:“太孙哥哥放心,等臣长大了,会帮太孙哥哥去欧洲看看的。”
太孙:“……”
——虽然有点儿感动,但好像更扎心了有木有?
见太孙一脸生无可恋,徒滨不明所以,“太孙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太孙抹了把脸,笑得很是勉强,你滨儿真是懂事。”
徒滨一笑,颊上梨涡浅浅,奶声奶气地说:“母妃也是这样说的。”
过了一把逗皇孙的瘾之后,史鼐轻咳了一声,道:“欧洲的土地虽然肥沃,但生活环境却惨不忍睹。相信殿下了解了之后,不会想去的。”
“哦?”太孙来了精神,“那边的人很穷?”
“不是穷的问题,是那种……”史鼐顿了顿,还是用了最朴实的那个形容词,“……脏,很脏,非常脏。”
“有多脏?”
有多脏呢?
据系统收集的数据显示,如今的欧洲,人们一辈子也不见得会洗一次澡。随地大小便,垃圾随地倾倒,贵妇们华美的衣袍下爬满了虱子,头发奇葩的造型里,晚上可能有老鼠光顾……
史鼐初听的时候,都差点儿吐了,更何况这两位从未见过民间疾苦的小皇孙?
“呕……”
“呕……”
他们吐着,史鼐正好歇一会儿。
等他们吐够了,太孙虚弱地趴在桌子上,一脸惨白地对史鼐道:“我原本还想着,那地方的土地那么肥沃,是不是可以派兵占下来呢。可是……呕……”
得了,回想了那么一下,这位又吐去了。
然后……
“呕……”
徒滨被他带得也重又吐了起来。
他们肚子里的食物,方才那波儿已经吐尽了,这回也只是呕酸水而已。
史鼐笑道:“太孙是不是觉得,那边的百姓都是茹毛饮血,不通教化?”
太孙一边漱口,一边连连点头。
史鼐道:“既然如此,太孙就没有想过,派人去教化一番吗?”
“唔?”太孙顿住了,疑惑地扭过头来。
史鼐道:“咱们大夏乃是礼仪之邦,万国之首,有责任也有义务教化蛮夷,让他们懂得礼义廉耻,洁净清明。”
“有道理。”太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迟疑道,“只是……那些读书人愿意去吗?”
史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读书人身体孱弱,要他们独自漂洋过海,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不知道为什么,太孙觉得他家少保的笑容有那么一点儿微妙。然后,他就直觉的知道,少保这话里的重点,在于“独自”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