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不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等肺腑之言。
太子自己可是清楚的,自己手底下这一班臣子,都是圣人安排的,抱着的也都是不功不过,两边讨好的心思。
无论贾敬这话就是是不是金石之言,他敢这么对自己说出来,那就是有投效的意思了。
贾敬却仿佛是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后面的也就更容易了:“殿下既有为圣人分忧的意思,想必其余皇子也是有的。殿下尚且名正言顺,其他人么……”
说到这里,他猛然住了口,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上带着惶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太子心头十分偎贴,见他低着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了他,拍着他的手感慨道:“这满宫苑的人,除了六弟,也只臣恭肯对孤说几句心里话了!”
这一句话,不但收获了贾敬的感激,也让六皇子心头一热,竟是把先前咽下去的话给说了出来:“太子大哥,父皇身体康健,咱们还是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才是正经。”
这话就直白多了。
一个身体康健的天子,又怎么会允许有人分他的权?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贾敬偷偷瞥了六皇子一眼,心道:怪不得人家能笑到最后呢,光是这份儿通透就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有的。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在皇室也一样适用。
太子叹了一声:“孤如何不知晓?只是……”
到底是意难平啊。
六皇子看了贾敬一眼,问道:“不知宁国候是什么意思?”太子闻言,也期待地看向贾敬。
得,这俩人是把贾敬的行为,当成是整个宁国候府的押宝了!
但他们这样以为,也没错,谁叫贾代化就贾敬这一个儿子呢?
贾敬有些为难:“这……家严并没有说过,只说有什么事可以问他。正好明日是望日大朝,不如小臣到乾清宫外候着,待他下朝了问问?”
太子与六皇子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想叹气。
太子道:“这倒是不必,过几日臣恭轮休的时候,回府了再问吧。”
贾敬听了这话,也明白若是特意去乾清宫外等,太过打眼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拱手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太子一笑,书房内的气氛陡然便轻松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来,老六啊,你可是不知道,臣恭对金石一道,造诣颇深呐!”
“哦?”很显然,六皇子也知晓太子的爱好,颇有些诧异地看了贾敬一眼,笑道,“那臣倒是要请教一番了。”
贾敬连连谦虚,三人便抛开了朝政,谈起了美玉奇石。
也不怪太子心里憋燥,还不到中午,贾敬三人在太子书房里说的话,便被一字不漏递到了圣人跟前。
圣人看了,轻笑一声,对身旁伺候的太监总管戴权道:“代化这儿子也太实诚了些。不过,代化教得好,虽然稚嫩,却懂得为臣之道。”
戴权跟着圣人多年,最是能摸透圣人心思的,便付度着回道:“宁国候最是公忠体国,对圣人忠心耿耿呢。他的公子,自然也是明白的。”
“是个好孩子。”圣人赞了一声,继而又冷笑,“至于朕分派到东宫那些,不是聪明过头,就是自作聪明,再就是明哲保身。他们也不想想,既然已经挂在了太子名下,太子不好了,他们又能落个什么好?”
戴权道:“那是他们不能明白圣人的苦心。”
圣人摇了摇头,叹道:“太子还是太嫩呐!”
戴权只是赔笑,不敢对太子做半点儿置评。
但私心里,他却是忍不住为太子叫屈:您把东宫看得那般严密,恨不得太子夜里放了几个屁都一清二楚,谁敢正大光明地投了太子呀?
旋即他又想起来,今天还真有了一个不怕死的毛头小子。
只是不知,这是贾敬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宁国侯的意思呢?
这个问题,圣人也在想。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贾代化,便在儿子轮休回家的那一天,接到了这个晴天霹雳。
“什么?”贾代化几乎要跳起来了。
贾敬平静地说:“儿子替您投了太子了。”
“你……你这个孽障,真是好大的胆子!”贾代化气得浑身发抖,“来人,请家法!”
贾敬急忙喝住赖二:“慢着!”
贾代化虎目一瞪:“怎么,你还想反了天不成?”
贾敬老神在在地说:“老爷要打我,待过了这一阵儿,随便寻什么借口都成,但今日是万万打不的。”
见他胸有丘壑,贾代化的气散了三分,狞笑道:“你还有理了?老子倒要看看,你今儿个怎么逃了这顿打?”
贾敬道:“倒要请教老爷,我贾家凭什么先后得先帝与当今重用?”
“屁话,”贾代化道,“自然凭的是一腔忠心。”
“这就是了。”贾敬道,“自古以来,忠臣不事二主。圣人既然把儿子给了太子,那儿子就该一心一意地为太子绸缪。”
贾代化道:“话是这么说,但圣人还在呢。”
作为圣人的心腹,贾代化比别人更明白圣人的权欲心有多重,他是绝不允许旁人来分权的。
贾敬笑了:“老爷当真以为,能在圣人和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吗?”
第19章 贾敬
贾敬笑了:“老爷当真以为,能在圣人和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吗?”
“当然不能。”这种事,贾代化比他他清楚。
太子是储君,依圣人对太子的宠信,儿子跟着太子,日后便也有了保障。
但他不一样,他是天子的臣子,这一辈子只准备忠于天子一人,哪怕是太子,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当然,若是有朝一日,山陵崩塌,自然另当别论。
可是,这些话是不能在明面上说的,贾代化粗喘了几口气,只斩钉截铁地落下了一句话:“反正老子生死都只忠于圣上!”
贾敬心头一喜,面上却露出焦急之色:“可是太子那边……”
贾代化一甩袖子:“你自己惹的祸事,自己收场。”说完,就大步走出了书房,根本就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
“老爷,老爷。”贾敬喊了两声,见他是真的不肯回转了,这才气恼道,“自己收场就自己收场!”
然后,他便转身在书架上翻找了起来,报复似的把贾代化的书房翻得一团乱。
实际上,他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他很清楚,以今上的掌控欲,各重臣府里一定会安插探子,今日他与父亲的争执,很快就会传到圣人耳朵里。
如此,圣人对他家也就更放心了。
不过,单只这些还不够,要改变贾家最终的命运,还是要将太子顺利送上位最保险。
可这也不容易。
按照上辈子看,圣人的春秋实在是太长了,到了六十五岁禅位给六皇子之后,还又做了五年的太上皇。
而圣人禅位的因由,正是因太子造反失败自尽,圣人受了刺激,一时之间半身麻痹,不能理政之故。
也就是说,哪怕这辈子太子殿下不犯错,也得老老实实地忍到圣人驾崩才能继位。
且不说这辈子若是没了太子的刺激,圣人的春秋会不会更久远。
就是按照圣人上辈子的寿数算,太子也都四十七岁了。
普通百姓,四十岁就算是长寿了。富贵人家倒是有活到七十的,但那都是些什么人?
——毛事儿不干,一心安享富贵,好医好药用着,四季补品吃着的。
能坐到天子这个位置上,还能有圣人这寿数的,古往今来是绝无仅有。
更何况,先后生太子的时候是难产,太子在娘胎里憋的时间有点儿长,身子骨可不太康健。
如今也就是年轻,再加上宫里侍弄地精心,这才看不出什么来。
要是动心忍性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得了皇位,却做不了几年就要去见祖宗了,别说太子本人憋屈,他们这些保驾的人也得吐血。
贾敬摸出一本《资治通鉴》,无意识地翻着,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汉武帝戾太子那一节。
看着史书上戾太子的结局,想想汉武帝的寿数,贾敬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不能让太子走偏了,但也不能让圣人少了那一回的刺激。
上一回,是太子被几个皇子联合逼迫的神志失常,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