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声音并不高,但这一刻,却又刻意压低了些:“圣人之所以和老圣人反目,我可是功不可没。”
还有曾经的三皇子与七皇子,一死一残,都有他的手笔。
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圣人究竟知不知道是他干的,贾敬也不清楚。
可是,只前面那一件事,就让贾敬不敢活得太长,他得赶在老圣人去世之前死了。
若是让老圣人先去了,圣人必定会想起老圣人的好,继而迁怒他这个害他们父与子反目的罪魁祸首。
因为,一个人不管生前有再大的不是,一旦他死了,活着的人就会下意识忽略乃至忘记了他的种种不好,能记住的,都是他的好。
至于不反目倒霉的就是圣人自己这回事儿,贾敬也不想赌圣人的理智和感情哪一个会占上风。
可以说,从他下重药刺醒还是太子的圣人的那一刻起,贾敬就已经准备好了会有这一天。
他做这一切,与其说是为了圣人,不如说是为了贾家,为了宁国府。
如今,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不但保全了宁国府,还让自己的儿子不降级地袭爵。
可以说,他得到的回报已然超出了预期。
所以,在圣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愿意做圣人的爪牙,而不是早早功成身退。
如今,朝堂已经被圣人整治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他逮谁咬谁了,他也很自觉的就淡出了朝堂,绝对不给言官攻击圣人的借口。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再过两年悠闲日子的。
只可惜,天不假年。
——他听说,老圣人的身子不行了。
说真的,整个京城,贾敬怕是最盼望老圣人长命百岁的了。
因为,他早就想好了:若要万无一失,他就得比老圣人先走一步。
因此,一听说老圣人的身体不大好了,贾敬立马就病了。
而且是越病越重,不过两三个月,整个人身体就已经彻底垮了。
这个时候,妻子吴氏性情软弱的缺陷就更加明显了。
若不是贾珍的妻子闵氏强势,怕是连宗妇的权利都要被西府的史氏给夺了去。
但也因着闵氏强势,大大地驳了史氏的面子,导致两府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先前贾赦还在京城的时候还好些,因为贾赦根本就不听史氏的摆布。
贾赦可不傻,他心里还打着在荣国府玩儿完之后,让宁国府拉扯他两个儿子一把的念头,又怎么会和贾敬疏远?
就这一次,贾赦突然转了性子,开始上进,连宋氏都以为是自己娘家兄弟劝说的功劳,却不知道,真正的功劳得算在贾敬这儿。
要是宋氏娘家兄弟的话那么管用,贾赦都成婚这么多年了,他们说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偏偏这次管用了呢?
贾赦这人,一辈子吃不得苦头。
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临老了,却突然奋进了,自然不会是因为什么顿悟,他自己也没那个觉悟。
他之所以肯跟着大军去拼这一把,不过是贾敬把自己的情况往严重里说了,又告诉他:我若是英年早逝,圣人心中必定感念。若这个时候,你在战场上立了功劳,圣人必定会因着我的缘故,给你个保障。
就这样,贾敬先恐吓,再利诱,总算是把贾赦给弄到了战场上。
至于贾赦上了战场再后悔?
呵呵,贾敬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德行?
早在大军出征之前,贾敬就写了好几封书信,就是为了让人看住贾赦,第一别让他作妖;第二就是保证他的安全了。
他也不需要贾赦在战场上有多拼命,只需要贾赦活着回来。
到那时候,上报功劳的折子里,自然会有贾赦的一个名字。
看在当年贾代化去后,贾代善对他多有照顾的份儿上,贾敬也不能真的对荣国府不管不顾。
只是,史氏和贾政实在是让他倒尽了胃口,他只能把这份恩情,全都还到贾赦头上。
但他的能力毕竟有限,能帮贾赦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至于他死之后,史氏那里,贾珍与闵氏是族长和宗妇,还能帮着制衡一二。
但若是贾赦自己狠不下心,再让史氏与贾政作妖,那真是神仙也捞不回他荣国府了。
不过,那时候他贾敬早作古了,九泉之下,还能再替他们操心不成?
第168章 林如海(四十七)
把自己全部的谋划对林如海和盘托出之后, 贾敬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无比轻松的说:“日后,犬子就拜托林妹夫看顾一二了。”
“敬兄放心。珍儿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辜负了敬兄的一片苦心的。”林如海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裣衽为礼, 郑重一拜, 表达了对贾敬的崇敬。
——这世上, 能看破世事的人有很多。但如贾敬一般,有魄力为了家族抛却生死荣辱的,却少之又少。
就凭这一点儿, 哪怕贾敬从来没有帮助过他, 他也不会让贾敬的遗愿落空的。
“如此, 我走的也安心了。”
这一口气一松, 贾敬的精气神立时就更加衰败了。
一旁的贾珍顿时就泣不成声。
贾敬笑骂道:“你这孽障, 为父求仁得仁, 乃是喜事, 你有什么好哭的?”
贾珍连忙擦了擦眼泪, 吸了吸鼻子,强笑道:“儿子没哭呢, 是叫沙子迷了眼。”
贾敬也不拆穿他, 只是叮嘱道:“为父死后, 圣人定然会推恩于你, 给你个一官半职。你不要管别人如何, 只一心替圣人办差就是了, 便是忠敬王,也最好少来往。若是有什么地方不能决断的,就写信问你林姑父。他官场浮沉多年, 许多事心里都有谱儿。”
“是,儿子记住了。”贾珍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涌上来的悲意压了下去,却禁不住鼻头发酸、胸口发堵。
“好,好,只要你不犯傻,我就瞑目了。”贾敬粗喘了几口气,对贾珍道,“好了珍儿,你去把西府的几个,还有族老们都请来吧,我是……真的撑不住啦!”
“是,儿子这就去。”贾珍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让大管家派人去请族老,他自己亲自去西府请人。
族老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围在贾敬的病床前,看着这个让贾氏一族再次风光的族长病入膏肓,皆是唏嘘不已。
这时,有族老环视一周,却不见贾珍,不由有些恼怒:“珍大爷呢?”
——亲爹都病成这样了,做儿子的竟然不在身边守着,未免让人心寒。
吴氏只是哭,闵氏垂着的眼睛闪了闪,哽咽着说:“大爷一早就去西府请老太太和政叔了,只是不知为何,直到这会儿,还不见个人影。”
族老中当时就有几个人皱起了眉头,其中有一个说道:“珍哥儿不是不是不懂事的,可能是有什么事绊住了。”
至于是什么事,在场众人就是心照不宣了。
宁荣二府之间,本就有一道小门相连,出入十分的方便。如今情况紧急,不用问,贾珍就是从小门过去的。
这些族老住的,哪一个不比荣国府远?
可他们都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去荣国府的贾珍和荣国府的一干主子却不见人影,除了是在荣国府绊住了还能如何?
只是,究竟有什么事,还能比亲爹重要?
众人正疑惑间,贾珍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站在门口的林如海一眼看见,急忙道:“珍儿,你爹和各位长辈都在等你呢。”
贾珍脚步一顿,抹了一把脸,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只红着眼眶进来,和众人见礼。
见只他一个人回来了,方才说话的那个族老眉头皱得更紧了,直接便问:“荣国公老夫人呢?”
平日里,这些族老对史氏的称呼,都是西府老太太,如今换了这么个正式的,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么不满。
当然,这也跟荣国府日益败落,宁国府却再次崛起了有关。他们能从荣国府那里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少,心里的不满自然也就越积越多。
而且,只看贾珍的神色,便知他西府一行并不顺利。这族老这么明显的表达对史氏的不满,又何尝不是变相地向贾珍这个未来的族长示好?
贾珍若无其事地说:“老太太身上不舒坦,政二叔夫妇正在侍疾。赦大婶子倒是来了。不过,诸位长辈都在,她就避到偏厅去了。”他转头就对吴氏道,“母亲,婶子来了,还请您先去照应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