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同人)[家教·初雨岚]茶垢(47)
见他此幅模样,大人亦是早就预料到的。为他倒上一杯,自己并举杯哀叹,“茫茫人烟,得寻一人,何其难也。并不是逼你屈身入赘,只是我亦难做呀。”
面前,生疏的茶香飘袅入鼻,用的似乎是新茶。
“那女孩儿温柔娴淑,娇美聪慧,无可挑剔。”
茶具亦是新添置的,碧玉色底,润泽无暇,没有一点茶垢。
“所以朝利君,这一周里请你慎重考虑。七日之后,无论你去与不去,我都会在此备好车马待你。”
搁下这句,大人并不久待,只悄声离去,剩他一人孓思于此。
他久久凝视着放在他面前的这个茶杯。无论从成色、生香、作型来说,都是无法挑刺的一个珍品。用它来泡出的茶,也必定能够把蕴藏在茶叶中的精粹毫无保留地挥发出来。
他犹豫过,极缓慢地捏起还有余热的杯子,一寸一寸地凑近唇边。
崭新的香气,崭新的触感。
那其中,会是陌生的味道,和陌生的质感。
他的手指颤抖着,如似一个长未吸食毒品的上瘾者一样,身体和灵魂的深处像是被刮着、揪着,在呐喊着。
他终于是放弃再与那份成瘾的欲望抗衡。这把瘾子,恐怕是再也戒不掉了。
茶杯被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里头的茶水也没被喝过。虽说是浪费了这大好美物,但也实在不能强迫。
他爱的是自己的那一只放在茶庄里头,杯底满是细小裂缝、藏满茶垢的杯子。
除了那只杯子外,都沏不出他所喜爱的甜蜜毒药味道。
有多少夜漫漫无眠,细想来已记不清楚。打伞立在这泠泠飞雪之中,约摸已有半个时辰了,可所待之人仍未有归返之像。揣揣冰冷手心,叹气成霜,环目而望,素山皎水,威松严柏,不失为绝好一幅冬之色图。可惜景致虽好,观者无心。
扶桑之国的冬夜如诗如画,为何他却怀愐异国他乡,那个下着刺骨冷雨、尘土横流的落魄景象。
最起码,那个时候的他两,未至于如现在那般尴尬。当四目相对时,恐怕亦只有冷言相向的下场。
是否当初没有剖开心意,依旧待人如友比较好过——他有过如此的想法。那么,一切将被颠覆。不只有如今的苦状,还有曾经的甜蜜,与那些共度的珍贵时光都将化为乌有。
但最终的结论是否定。就如他当年抛弃自己的平静生活,投入这个无法回头的世界一样。即便最后的结局仍然是分离,他也不后悔自己所付出过的和等待过的。
所以,他仍在雪中,以化成石像的耐心来等待G的出现。
侍女们只告知他,G与Giotto一同出去,何时回来并不知晓。会否一夜不归,或是直接永远不回,他都无法知晓。等待,似乎已经成为他从邂逅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有时候,他亦会觉得自己太过懦弱,吞吞吐吐,辗辗转转,落得迷迷茫茫。唯一明晰的,就剩下那盏幽幽弱弱跳跃着的红灯火。在他的眼前,引诱他的所有感官,成为他余生的追求。
若是那盏灯熄灭了,那他要怎么办呢。经历过波澜曲折之后,他还可以回到从前那种与世无争的桃源生活吗。怕就怕是心虽向佛,但尘缘未了。若他日成家立室,心中仍存他人,自己亦觉罪孽,愧对妻儿。所以,时至今日,缘起或缘灭,都终将归结。想通的那刹那,犹如清水明镜,尽弃三千烦恼丝。忽而,忆起出到意大利之时,G无意间烧了他的长发,迫得他不得已剪掉那二十余年的头发。此刻,便犹如那刻,瞬间的清爽,和焕然一新。
他将如旧日一般,迎来未知的未来。
心中存有决意,他暗暗捉紧了伞柄。久待间,身已凉透,心头疑云散清,唯静静候这院子的主人归来。
而那一刻,终于到来。
缥缈如蒲公英倾天散落之景,似撕碎的棉絮、似纷飞之白樱,柔软轻盈的之感朦胧眼前,有人红装沉袄,徐徐如梦中行来。木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细软的声音,骚动耳底,触动心扉。他不由得深深地吸口气,再屏住了呼吸。那一份艳丽,依旧如彼岸花倚水绽放,轻易便摄人心魂,动憾人心。
白雪,更衬得愈红、越艳。
稍嫌清瘦的身形,以饱满暖色衣着填补缺陷。略带苍白的面容,亦因两侧的红发与右脸的刺青而显得透红而娇媚。轻垂蜷曲的睫毛,就似彼岸花瓣纤细叠映;雪中孓立的身体,便如彼岸花茎凌然高雅——
拥烈火之色,却涵冰凌之感的瞳孔,澄澈透净如琉璃水晶,仅仅是遥隔数丈地看着他,便令他骤然紧张起来。本已下定的决心,便在这一瞥之下又生生地卡在喉头,有如冰针刺骨。就那般四目对视,一方清泠如死水,一方游移如潮波,终究先让对方无了耐性,红眸黯垂,踏步便径直往屋内行去。
他知晓。若就此擦肩而过,便会是永别。他不能再妄想,或再作出什么愚蠢的冒险。一开始,便是自己先堕入的情网。自此,便注定他是败方,只能不停地追逐与主动,付出不公平的代价。或许,这份爱恋终究不能守得云开,但他还是无法放弃。
或是不甘,或是留恋,他仍相信对方曾予自己的情言。
便是因为这样,他还能鼓起胸膛,厚着脸皮,去挽留对方。
“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擦肩的一刻,他伸出手来,捉住G的手腕。那句话,因二人的身高差而恰恰穿入红发零落的耳中。自声波、冷气的冲灌,他忽地感受得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条纤细的手腕抹过一丝颤栗。他不做声,亦不强留,若是G想要挣脱,只需一甩便可。但对方始终没有。
是怀念肌肤触碰的温柔,还是腕中脉搏连接心脏而于心不忍,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了一点的软化。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姐姐的事?”他继续轻声道着。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他看不见对方,对方亦看不见他。二人只有肩膀处交错着,形同相向而行的陌路人,却在偌大的雪落声中忘记了方向,变得停滞不前。
G的体温本就冰冷。在听见他的话后,变得更为冰冷。从那相触的血脉间,他能感触到对方的疼痛。那刻骨子里难忘的恨与辱,在烧灼对方的同时,亦刺痛着他的心扉。
那让二人灼热恋情骤然冷却的原因,终于在昨日让他这个当局迷者得知。为何要如此突然地回到意大利,那是因为G的姐姐变得孤身一人了。Giotto的到来,为G捎来一个噩耗——他的姐夫被人杀害,他的姐姐雷明顿成为了寡妇,还正带着年幼的孩子逃亡。
听到了这样的缘由,他开始觉得自己愚蠢无比。盲目地去妒忌、发疯,畏怕失去,自私地一点都不去考虑他人的感受。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仅余的亲情对比之下,自己那庸俗的爱恋显得是如此的可笑。他,便是用如此荒诞的理由,来扼杀掉恋人的唯一一个亲人。这个时候,远在异国性命濒危的亲人要比他更需要G。他即便翻阅群书,亦找不到半个理由来留住对方。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仍希望在这仅余的少许时日当中,二人可以不再冷战。
即便是如此悲哀可怜的祈愿,在此刻而言,亦是如此的奢侈。
长久的缄默似乎连心跳亦能被雪花封埋。二人相连的那段肌肤,虽然这夜愈深愈冷,并没有暖和起来的迹象。他的心割痛着,不由得把那段手臂握紧了些。
G的手颤动了,手指张曲似要握成拳头,可还是无力垂下。
那像是一种无力的挣扎,亦似一种认命的投降,那个刹那,有种难言的酸楚涌上喉头和眼眶,舌尖上苦涩不已。
“那你呢,有打算告诉我吗?”难以言喻的一种从未发出过的声音,自G的嘴中传出。嘲笑或反讽,质疑或控诉,那其中含有的感情太多太多,酿得出如此复杂艰巨的声调。但唯一可辨的,是里头没有欢愉,只有悲哀。
这句话令他忽然害怕起来。一直以来,他最为不愿的,便是让G知道他这个完美无瑕的躯壳底下,仍有人性本恶的一面。如今更是如此,他两之间,再也经受不住一点的创击。而现在,G正要说的,便是他最为畏怕的一件事。
见他不怎么想要回答,亦不想要放手,G只好把话挑明。
“不是很好吗,当别人的乘龙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