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同人)[沈谢/夜初] 以吻(61)
想举起手揉揉眼睛,才发觉自己很轻,轻得简直没有重量,而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只手牵着,抬眼去看,是沈夜——她最熟悉的少年模样。她便安下心来,大概那漫长的光阴只是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小曦还是原来的小曦,哥哥也还是原来的哥哥。
四下里一片漆黑,她跟着沈夜踏着雨声往前走,不知要往何处去。
有人从视野中经过,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三两两,擦肩交错。她看见变成大人的华月,银发如雪的瞳,远远走来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和他们走了同样的方向。
路到半途,前方有人执伞而立,待他们走近,便将手中的伞倾过来遮在沈夜和她头上。伞面隔开了水声,沈曦仰头看他,心想,这个人是不是也在哪里见过?
雨就在那时停了。
传说千万年前,天地清气化生了诸神万物,一切命魂都在三界之中往复来去,除非寿数耗尽或遭到阻困,否则都要经九幽地府前往轮回。
深入地底千万里,忘川河水汤汤无尽。
而人间冬春凋换,时间填平了记忆的沟壑,又朝前方奔腾而去。
太初历六千七百零一年。立春第十五日。
百草谷。
炉灶里的火还燃着,木制锅盖上腾起一缕一缕半透明的雾气。乐无异算算时间,还不够火候,便坐在一旁掏出怀里的竹简翻看。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响,屋子里随着这响动拉开半面亮光,随即又暗了下去。
“闻人?不是叫你好好休息,怎么起来了?”
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却没听见回应,再回头,眼帘忽然被一袭灰色长袍填满。
夏夷则在他旁边捡了个位置坐下,落座之前还不忘掸掸凳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他连日奔波将近一个月,倒是不见疲惫,衣衫也干净齐整得一丝褶皱也无。
乐无异说,夷则你回来之前怎么也没传信?我给你的偃甲鸟呢?累了吧?阿阮呢?小黄呢?
问了一大串,夏夷则倒也一句没漏,耐心答他:偃甲鸟在阿阮那里,阿阮和小黄在闻人那里,多谢乐兄关心,龙兵屿距此地不算太远,况有鲲鹏之力相助,并无劳累之处。
乐无异的眼神便专注了些,望着他问,那这次是都解决了?
夏夷则点头,说上次联络的那些门派只余两处仍有异议,师尊又请了南熏前辈出面,多少起了作用,眼下龙兵屿诸事安稳,想来此后也不会再有波折。
乐无异便露出笑容,说这样就好,要不是闻人还没恢复,我本该同去。
两人闲聊了些近来见闻,市镇中仍有人私下倒卖矩木枝,然而心魔已除,并无危害,上当破财则是另外一回事。后来又说起日后的计划,各自都还有不少安排。夏夷则说要去明珠海一趟,而后还要陪阿阮寻找恢复灵力之法;乐无异则是要去西域,捐毒虽然没了,也还有遗民和其它城邦,地宫里困禁的幽魂要找找超度的法子,还想着用偃术做些改善风沙的尝试。
聊着聊着天就黑下来,门外传来嘈杂人声,有零零散散爆竹的声音。
乐无异拍拍头顶,才记起今日是除夕,夏夷则和阿阮大约是踩着日子赶回来的。熄了炉灶,将食物备好,两人一起出门,视野所及处千帐灯火正一一亮起,一片温暖璀璨。
无论有过多少创痛,这场天裂总算已修补完全。
逝去的人再不能相见,然而来日方长,他曾对初七说过后来又对沈夜承诺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总会慢慢实现。
而那场浩劫结束后,九幽之下又发生了什么,却不是他所能得知的了。百年后的寿终之日他再回到死生之间,忘川河上已换过了不知多少亡魂。
灯火将脸颊映得发红,少年在夜色中极目远眺,远山连绵仿佛永无边际。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
死生之间。未知之境。
谢衣在沈夜的注视之下摇了摇头——此时此地只余下他们两个,沈曦在一句“这一次要好好长大”中点头隐没,于是小姑娘眼中的少年也消失了,等到再次显身出来,仍是城倾之日独自伫立城巅的紫微祭司。
谢衣想了想微笑起来,又点点头,于是沈夜看他的眼神不免就有些无奈,两道分叉眉也从舒展变成了微皱的弧度。
——不过是问他一句“可是等了很久”而已。
已经逝去的人便不会再相见,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活着的人什么也看不到,然而死去的,倘若还有魂魄存在,却未必看不到阳世。
巫山水底的神女墓崩毁那天,初七独自留在墓室之内,所有知觉随着墓顶塌落而陷入无边混沌。百年前他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只是那时有术法缚困,神智沉浮数次最后还是回到躯体之中;而这一次却失了拘禁,像水底的气泡浮空而起。
再清醒时已不是冷漠杀手。
虽然只有魂魄,可曾经流失的感知能力又回来了,神识无比清明,仿若大梦初醒。
忘川刀上散逸的五行灵力被相似的魂魄之力吸引过来,他看见这百年间行走人间的另一个自己,旧事前因全部连贯,细微如芥子,厚重如须弥,在整个人如瓷器裂损不复之后,又以死亡的方式重新归于完整。
魂魄并没有定形,所知所感也不再受地域所限。他便暂留在生死交界之处,看着阳世景象,一日一日,一分一分,直到那座九天之城倾覆烟灭。
再后来,也就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越过生死交界就是幽冥。无数魂光载沉载浮,像灯火的海洋。
忘川之下,地界上空升腾着通天的光柱,新魂旧魂像流星划过,一靠近就融入其中。
等到身边的魂光都走尽了,黑暗里才又显出一双人影。英挺眉目,俊秀容颜,灵力在周身散发出淡淡光辉,依稀还是百年前捐毒大漠中相对而立的模样。
烈山部中有关破军席位的记载早已销毁,后世之中恐怕再不会有人知道,流月城最后一代紫微祭司与下界第一大偃师有怎样的联系,然而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时光落尽是旧人。
沈夜本还怀着几分担忧,不知这百年强行续命会不会对魂魄造成损害,看他形貌行止都和从前一样才安下心。
说久别也许不算,毕竟离世前数日他们还曾见面,然而此时再遇,已不是从前不知情的下属,却像是远行回家的归人。
等了很久……倒也算不得错。
这样想着目光就柔和起来。谢衣迎着他的注视,声音虽低,在无边的空旷静寂中却显得异常清晰,他说,师尊。
百年前的旧称呼,像一只手曲了指节在心底轻叩,岁月倏忽倒转。
于是沈夜也像从前一样应他:嗯,何事?
似乎还带着些不经意的闲散。
谢衣的笑意就又深了一分。
有很多话想说,从一百二十二年前离城之日起,到恢复记忆又被困墓中为止,隐瞒的事要坦白,说过的谎要解释,变了的,没变的,看见的,了解的,他的愧疚,他的牵挂,他的满足,他的遗憾,他的恨与爱,他的几经摧折始终未能更改的真心。
多得涓滴成海浩瀚如沙。
分不出轻重主次也不知要从哪里开始,于是最后说出来的,就只有寻常又寻常的一句:
“当日去巫山之后……未能回返,请师尊恕罪。”
这一生最后一件憾事,就是没能陪他到最后。
他低首要行礼,却被沈夜制止,沈夜看着他微微摇头:“你人在此处,还要我恕你什么。”
毕竟已是百年光阴。
沈夜想,倘若是百年之前,冲突尚在,气正盛,心正烈,或许会将所做之事桩桩件件追溯前因;如今眼前的人他杀过又救过,这段感情拿得起放不下,舍不得也斩不断,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已是一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