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同人)[沈谢/夜初] 以吻(60)
在他预想中,这座城倾覆之时,身边的人都该已经离去。不再困于九天牢笼,不再受亡族之祸威胁,不再是流月城民,也无需再冠以上古神裔这沉重的名字。
然而那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从雕刻着图腾纹样的拱门走出去,登上祭坛,迎面是祭祀千年的神农巨像,藉由烧熔五色石而亮起的火炬仍在燃烧,火苗无声地摇摆跳跃,仿若为这即将倾覆的城做最后的祈祷。
沈夜在寂静之间入口的廊道边缘站住。
长道悬空,旁边的矩木枝桠伸过来,茂密枝叶摇摆成苍翠的波涛。他伸出手贴在树干上,掌心下的触感粗糙坚实,树身深处似乎还能够隐约感知到残余的神血力量在流动——当年在矩木核心让他饱受灼烧痛楚的力量,如今已淡得所剩无几。
目光沿着指尖望上去,朝枝叶深处凝视了许久。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等待某件事来临的时候,神经就像偃甲机关中的发条弦,每次想起都会转动一些。尽管幅度很小,时间长了也会越拧越紧。
而这根弦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半个多月。
于是当他在瞳面前问起,这件事已沉积成了河底的泥沙,尽管衣袖中的手掌也曾握了又握,语声却是波澜不惊的,丝毫看不出那下面的情状:
“对了,说起来——初七呢?那几个小毛孩去了你的地方,他是不是和他们一起?”
瞳给的却是个否定的答案。语调一如既往地冷静,内容也一如既往地偏到了蛊术和蛊虫上。先是说肉傀儡和子母蛊,说母蛊怎样子蛊又会怎样,而后才又说回初七。
他没让瞳说完。
话到一半便匆匆插口,将那个“死”字截在了未出口之前。
紧绷的弦线忽然自轴上松脱,被拉开的长度唰啦啦抽了回来,打在心脏内壁上。于是心里的某处也跟着塌陷下去,空空的,不见底。
自广州一别便断了音讯,他想他应当是同那几个下界人走在一起了,毕竟那才是最适合他的归宿。而接下来的事情也顺理成章,城民既已迁徙,要对付砺罂便没有后顾之忧,等他们带着昭明剑心前来,这百余年的罪孽便可就此了结。
而后他们便真的可以分开了,隔了生死阴阳,隔了善恶的界限,从此两两相忘,哪怕在后世人口中也不会再有交集。
并非甘愿如此,然而瞳也曾说,天意从来高难问。
他想这莫非是早就注定了的,他们之间无论怎样都是兵刃相向的命运,像一盘陷入生死劫的棋局,只要他仍是沈夜而他还是谢衣,就不可不应,在劫难逃。
……连自嘲都觉得多余。
他想,如果这就是天意。
心底早作了准备,于是那一刻瞳的回答就显得有些突兀。他知道只要初七愿意,那几人绝不会与他为敌,即便有,又有什么缘由竟至让他无法自保?
视野在记忆深处泛白,一片茫茫中仿佛是广州龙腾客栈外的屋檐,黑衣杀手在他面前端端正正跪下去,他说,如果带不回昭明剑心,属下情愿以死谢罪。
画面隐没,再浮现出来却是大祭司神殿中央,他在面前单手抚胸行礼,俯首的刹那,额角的发丝沿着面具两侧划过去: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即便身死也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
以离开的方式守住了他的永不背弃。
沈夜收回手,转身之际朝枝叶繁密处又看了一眼,天光还亮着,斜阳透过枝桠毫无顾忌地倾泻进来,早秋的风这样干爽,习习飒飒拂过衣衫。
还能够清晰回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小小少年,坐在树杈的明暗苍翠间朝他微笑灿烂。
兵刃相向不会再有。
背道殊途也不会有。
他所去的地方,正是自己所归之处。
棋到终局,生死劫争却化作了三劫循环,从此黑白同生,再无胜负。
这一刻砺罂也蓄谋已久。
它在沈曦体内小心潜伏着,本体的大半灵力都被封入冥蝶之印,再被沈夜发觉就只有死路一条。好在天无绝魔之路,那柄插入矩木的昭明神剑既能阻断自己与矩木的联系,想必也能斩开冥蝶之印。
如此只需等待时机稍作喘息,除掉沈夜取回灵力,这人界便不会再有什么能威胁到它了。
它在神殿里又拖延了片刻,待沈夜走远才控制了沈曦的意识。看了看手里抱着的布偶兔子,朝地上一丢,循着沈夜离去的方向跑出门去。
乐无异迎着耀眼的斜阳踏入寂静之间。
是来找沈夜算账,却也揣着他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偃甲之身的谢衣究竟有没有人类的思维和感情?这问题或许不该去问一个敌人,然而这世上能回答他的,除了沈夜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
他直视着那个本应被他称作太师父的人——那人的年纪看上去与这称呼太不相称——他难得地有些沉默,直到自己又追问了一句才开口,却是个让人恼火的回应,他说,本座不打算回答,你就怀着不甘,永远疑惑下去吧。
偃术的极致究竟在何处,以人之渺小超越天道是不是妄想,倘若试图超越又会怎样?杀戮是否需要理由,是否为了所谓正义杀人就算不得错?如果不是,又该如何?
善与恶的界限在哪里,倘若弱肉强食是这世间铁则,那么弱势者是否应当放弃抵抗听凭天命宰割?
有些问题他从未想过,又有一些他知道却未曾想透,直到沈夜问到眼前才豁然清醒。心中明明有一个方向,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更有说服力,只是咬了牙,仿若坚定自己的信念一般答他:我要改变这个世界给你看。
很多年之后他还记得沈夜那时的神情——唇角竟然是微弯的,目光中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柔和。
他说,谢衣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很像年轻时的他?
乐无异怔了怔。相像这事他知道,意外的却是另一件……
他还记得在广州码头上沈夜提起偃人时嘲弄的口吻,然而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他说谢衣。
那一日他们打了这几个月来最长也最艰难一仗。
重生的昭明将矩木斩断,魔核被一把捏碎,企图逃走的心魔被它口中的“这种货色”一把劫火烧成了灰烬。一场人与魔的较量,历经无数时间与人的辗转终于归于平息。
流月崩塌,鲲鹏载着四人离去,也带走了谢衣留下的那卷竹简。
沈夜独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街巷中的人声与金铁声逐渐被塌方的轰鸣取代,由术法支撑的植被凋零枯萎,流瀑冻成冰柱,道路结霜,满目灰白。
下了祭台,穿过甬道再穿过神殿,踏上那道横越整座城池的廊道,全城尽收眼底。
这数千年来的祈祷,那位曾经庇佑过这个部族的大神终是没有听到。然而心魔大祸已除,世上再无流月,烈山也不复从前的烈山。
此舟虽沉,下界江川还会百舸争流,矩木虽倾,龙兵屿上仍有万木春深。
此去幽冥,重泉之下,死生之间,可会有人等候?
扬头去看天际,暮色沉寂中已开始落雪。
虚空之中有千万片雪花迎面而来,簌簌萧萧,猛烈又温柔。纷飞的霜雪模糊了眉睫,看不清那双眼中的神色究竟是黯然亦或是平静。
而风声呼啸里又是谁的低语,在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刻,像自语又像是对谁问询。
“这问题问得岂非多余……你说——是么?”
二十
[久长时]
空中淅淅沥沥下着雨,似乎已经下了很久很久。
沈曦在雨声里睁开双眼,脑海里忽然有许多记忆浮现出来,像走马灯上发光的画片,每一张都差相仿佛,有些费解,却又似乎实实在在发生过。
究竟过了多久呢?是哥哥长大了,而小曦却一直没有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