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同人)[白玉堂]风吹衣(15)
听得此话,陆采莼心中疑窦陡升,暗忖:听这人言语,庞府中少说应该生养了三个儿子,这少年是年纪轻的,他另外两个哥哥,一个是要拨粮赈济灾民的大哥,一个是不准赈灾的二哥,到底是哪一位将碧柳哄骗进府中去了?
她正想着,又听那少年改换了语气,嘻嘻笑道:“只是他身边那个姓钱的乌龟倒是个妙人,把几个浑身脏兮兮的黄花大闺女掳进府里来,洗得白白净净的,给他做小。平时他一根鸟没处戳,才生出这么些个是非来。我早说,姊姊该赏他一千个侍女,学那司马炎,给羊车拖着去跟她们困觉,死在和欢床鸳鸯被里最好。”
家丁听了,也不敢跟他搭话,只是一味地“喏喏”。
陆采莼闻言一惊,心说,恐怕这少年口中的几个“黄花大闺女”中,便有碧柳。
见少年便要走出来,陆采莼慌忙朝一边躲开。少年眼尖,立马叫住她,依旧是含糊的吐词:“兀那女子,听说有人蹭进府里飞黄腾达了么?凑在这里也等着宠幸?”
陆采莼把脸低得朝向地,装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哀声道:“爷,奴真是没处讨生计,饿得快要死了,望爷能赏奴一个吃饭的地儿,奴挑水做饭洗衣都做得来,望爷可怜则个。”
少年冷笑一声:“饿得要死望开封府走,你没看见恁长的队么?开封府衙门里处处都是吃饭的地儿。”言罢,嘴里似是朝一旁“扑”地吐了颗果核,便望西走进长棚里,高声吆喝:“都给小爷散了!不散的都打杀了!”话音刚落,他便上前一脚踢翻了家丁熬粥的炉子,汤水四溅,流了满地。那些个流民便一窝蜂涌上去,拿手和着泥沙捧地上的粥水,慌张往嘴里送。少年见了,跳开脚,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陆采莼见状,只恨自己不能即刻卸了伪装,揪住少年好一顿教训。
庞府如今仍是进不去。陆采莼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眼望那偏门口只守了个门房,便凑了上去。门房一见她蹙上来,嘴里便“去去”地驱赶她。
陆采莼却往怀中里搜出一帖银子,塞进门房袖中,笑道:“阿哥儿,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奴当真是羡慕阿哥儿能在庞府里做事的,望阿哥儿能向人通融通融,奴这儿还有不少孔方兄,都等着孝敬阿哥儿。”
门房袖了银子,将目光乱瞟,嘴上说:“我只放你进去一回,你若没那个福气,也莫怨我。进去了望东走,见了门口种一株槐树的,便是管账先生的住处。”
终于入得庞府来,陆采莼长吁一口气,把眼儿四处张望,见这偏僻北门里,竟也是如此富贵气派。先不论这缦回廊腰,高啄檐牙,便是那太湖假山石里生的琼花瑶草,陆采莼便能数出几十余种来。
她拣一条五彩石子铺就的羊肠小径,投东边去,又故技重施,引账房先生给自己派了个端茶递水的轻便活计,这便换了身上行头,着了一袭松花绿的褙子,勒藕色抹胸,脸上也收拾干净了,这才被支使着捧一匣子珠花,望庞家大公子的院子里送去。
碎步走在游廊里,只见那廊上檐下挂一排鹦鹉,亮红翠绿的翅羽,便如入了珍禽园一般,令人眼花缭乱。院中极少人,想是大多出去赈济灾民了。陆采莼不急着将珠花送到地方,只是慢慢地把府内走走看看,将路都在心里记熟了。
她左弯右拐,也不知绕到了甚么地方,只见前面粉墙里高高拔起一座阁,却出人意料地与庞府的豪奢气象格格不入。先不论檐角上的一仙十兽缺三少俩,便是那阁顶上,似是也陷一块大洞下去了,燕子瓦上爬满枯藤蓬草,荒凉得竟像是从别处飞来的一座院子。
陆采莼心里稀奇,将那紧锁的门扉闪开一道缝,把眼凑在缝上望里瞟。心里正嘀咕着,忽觉身后有人放轻手脚地跟过来,便忙丢了手去,拗头回望。
只见一丈远的地方走来个梳着朝天髻的年轻女子,凤钗吐珠,面敷花黄,只如堆雪杏花,猗猗绿竹,清贵娴雅得不似凡人。她双手奉住一面托盘,上头蹲着茶壶茶盏,在紫藤萝架子下立住了,攒眉向陆采莼看来:“你是哪处当差的,怎生逛到此处来了?”
陆采莼连忙答道:“奴是新来的人,识不得路。正要给大公子院中送珠花去,却误闯到这偏僻地儿来。”
女子松了眉,道:“随我来罢。免得你又迷了路。”
陆采莼无法,只得跟上女子。那女子莲步轻移,佩环脆鸣,风中自送一阵幽香,使人忘俗。陆采莼亲近她的清雅蔼然,试探着开口问她:“不知姊姊芳名,又是在哪里当差的?”
女子正要答她,却听得自己手中盘上“咚”得一声,却是一粒盐渍雪花梅跳将了进来,还弹了两弹。女子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脸转向廊外院中,朝那浓荫相接的梅林里道:“灿儿莫闹。”
陆采莼也随她转脸去瞧,只见梅树荫里又飞出一粒梅子,在空中划作一道弧,跃进托盘里。紧接着,便听得梅荫中簌簌地响动,一只手扒开繁密枝叶,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陆采莼一瞧,赶紧低下脸去——这人正是她在偏门口遇见的少年公子。
少年公子正蹲在枝桠之间,衣摆撩到膝盖上头,露出金线云纹的靴子。他嘴里似是塞了许多梅肉,一边腮也鼓起。见了女子,他望她呲牙一笑,看得人只担心他嘴里的梅子滚将出来。女子道:“吃恁多梅子,担心败了胃口又蛀了牙。”
少年公子嘴里含混道:“嫂嫂讲了恁多回,是真指望我听进去,还是例行公事罢了?”
听了这逼人诘问,女子神色不变,只摇头道:“我做嫂嫂的,总不能还撺掇你多啖几粒罢?”言毕,她反问道:“我听下人说,你方才在门外踢翻了熬粥的锅灶?”
少年公子毫不惭愧,反嘻嘻笑道:“嫂嫂不开心么?”
女子道:“他既要救那些个灾民,让他救便是,府里也不缺这些粮食。你大可不必去捣这个乱。”
少年公子却道:“嫂嫂没见过那些饿死鬼抢食罢?我却爱看极了。”
女子却不再睬他,只招呼着陆采莼继续望前走。
陆采莼心里暗想,听两人言语,这少年公子似是庞家幼子庞灿,而眼前这位则该是庞家大公子的夫人。想到此处,陆采莼暗中叹气,心说有这样神仙一般的娘子,却嫁进这泥淖般的庞府中来,实在令人扼腕。
送到了地方,女子却在院门口站住了,只是吩咐道:“里面便是大公子住处,你顺着路望里走便是,自然有人接应你。”
陆采莼奇道:“夫人不进去么?”
女子却笑道:“你当我是谁?这嫌总是要避的罢。”言毕,便转身离去了。
陆采莼这才恍然,她记得庞灿当时还说有个二哥,想这女子该是二夫人。可那二公子听上去也不似好人,拦着府里不准开仓赈灾,实在不通情理。到底是委屈这样的神仙人物。
进了院门,绕过壁照,望天井里走了还没几步远,便见一群穿红戴绿的莺燕嬉嬉笑笑地朝她这边涌来,当首一个还高声问道:“是送珠花来了么?”
陆采莼唬得朝后缩了两步,却仍是给这一群女子围绕在当中,眼前只见得钗环绮罗,鼻中只嗅见胭脂水粉,耳中只听得娇声软语,顿时有些晕眩,还未来得及捧上匣子,却早给人扣开了手中匣盖,将那珠花你一朵我一朵地择光了。不止如此,还有女子将自己髻上的钗环取下,望陆采莼头发里嵌的。嵌了还不够,还要掰过她的脸,问众姊妹俏不俏,引得一众人嘻嘻哈哈地笑。
陆采莼跟着欧阳春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娇娃艳女一齐涌上来的,只觉自己像是坠进了一个妖精窟窿里,被魑魅魍魉吐的锦绣绫罗裹成一个茧样,脑子都给敲开吸干净了一般。
此时,那屋里出来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在阶除上站稳了,厉声道:“哄闹甚么?扰了小侯爷是你们担待得起的么?”此话一出,莺莺燕燕顿作了鸦雀无声,纷纷朝两旁散开去。那给陆采莼插钗环的女子走开去时,还将自己首饰从陆采莼髻里摘了下来。
家丁眼光朝地下一扫,正见了陆采莼还未回神的痴呆模样,心说这是个老实巴交的,便唤她:“便是你了,进来再说。”
陆采莼忙将元神归了位,轻蹙褶裙跟上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