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一起的时光是短暂的,他夜夜留在迦楼罗里,与她结合,与她的灵魂结合。好景不长,寥寥数日,那个人的出现,终结了所有的幸运与不幸。
陵宫巨门,缓缓而开。宛如从亘古传来的辽远而悠长的呼唤。陵宫森寒,阴风阵阵。纵深处即为陵室所在,冰族王陵便是设在此处。
他小心地将她放置在冰棺上,墓室中清寒游走的光辉映在鲛人少女苍白的脸上。她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沉睡。而自顶心传来的热量,她是永远都不会再感受到了。沧流军人的右手轻放在~~,左臂环过~~,似是将她固定在某一个角度,某一处角落。
然而,她再也不会挣扎,再也不会逃开。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潇,”云焕俯身贴近寒冰中央睡去的女子,覆在她顶心的手微微颤抖。“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因为你和我在一起,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他的声音渐渐开始哽咽,“可是后来,我渐渐察觉到了,你和我在一起,真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因为我已经控制不住他了。我很害怕有一天,被他吞噬,被他控制。如果那个时候你还在我的身边……”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鲛人少女冰冷的脸颊,而后接二连三的泪滴滚落,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颊边染上一抹晶莹的底色。
“说出那些话,我并不是真心要赶你走的,潇。”十指交握之际,云焕俯身无声而泣。“如果苏摩能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我依旧不愿放手成全。希望你幸福是真的,希望你们幸福,是假的。所以潇……”热泪遇万年寒冰,顷刻消弥不见。“我希望哪怕在你离开的时候,对我仍能带着刻骨的恨意,因为只有恨,你才会发现,离开我是对的。可是一切来得那样快,又那么迟……”
他终于不用再害怕失去了,因为他已永远无法再失去。他经历了太多次的害怕,如今终于不必再去经历。
戎装军人俯身,轻轻*在鲛人少女苍白冰冷的唇上。阖眸之时,热泪汹涌而下。这一*绵长,却似道不尽此生所有的爱恨。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定格在这一刻。
而后,他牵起她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枚银环自无名指推入她的指间。映着冰雪的辉光,居中的棱石闪着精亮的光芒。云焕倾身,*在鲛人少女的指间。
待云焕起身之时,亦不知过了多久。修长的手指触动了冰棺旁的机关,所有的感情连同那个带给过他的人,一同雪藏。他缓缓离开,从墓室内到门口寥寥几步,他竟觉得如此漫长。
匹练般的白光一闪而没,墓室内沉重的石门轰然落下,击起一片碎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仿佛那些喧嚣与纷扰,血腥与黑暗,这里都不会再沾染一分一毫。
天色已晚,陵外的雪下得又大了些。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潇,这一世太过短暂,也太过仓促。你没有来世,我便也不想再转世。
我陪你,再不入轮回。
他们仅仅在一起数个夜晚,这短短的几夜,却足以让他这一生都无法遗忘——无法遗忘那种极致的痛和刻骨的爱。而那三个字,他似乎从未对她说过。曾经,他以为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可以不必说。她回来后,介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何止一条鸿沟。而如今,他已没有机会再说,他爱她。
如果早知道他的爱,仅仅只能存续这短短数载的光阴,只能与她相伴这一遭,“宁愿不曾遇见”这样的想法,他还是不会有。他依旧还会想要与她相遇。
只是,她和自己并不相同。因为她的生命里,还有另外一个值得她爱的人。一念至此,云焕抬头看向依旧灰蒙的天空。一片雪花翩然而落,融化在他的眼里,流出,像泪。
镜湖,复国军大营。
苏摩醒来之时,已是深夜。思绪好似断裂了一般,他以手扶额,微微蹙眉。龙神在他的榻前环绕着,吞吐着可以令整个室内安凝的气息。
然而,这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并没有对苏摩起多大作用。海皇还是在不知为何断续的思绪里,忆起那一抹殷红。
“少主,带阿诺走!”
苏摩睁开了如冷泉般深碧的眸,说话之时,声音是暗哑的:“潇呢?”
龙神明月般的眸悲悯地望向他,缓缓开口:“她应该,已化为这天上的云雾了吧。”
“什么?”苏摩并不相信龙神的话,可他也知道,它无所不能。
“她不可能死,因为我还活着。”苏摩冷冷道,彼时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龙,告诉我她在哪?”
“我说过了,她已不在这个世间。星魂血誓已破,你与她之间最后的这丝联系,已经被斩断。”龙神的语气是平淡的,平淡到没有一丝感情。然而,它看向苏摩的眼神是悲悯而宽容的。
如他所言,他的确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海皇,可是它也理解他所有的行为。鲛人一生,唯爱一人。而他的爱,是那种隐忍、潜沉、毫不张扬的。虽不能说是错付,然而终究是让他伤怀备至的。
苏摩在一瞬间竟是怔住了,半晌未回过神。这个消息,甚至比潇的逝去,更让他震惊。星魂血誓已经种下,便是同生同死命运相连,除非施术者主动斩断,否则绝无他法可以实现。
“怎么可能……”苏摩声音轻得宛如梦呓,不知道是在问龙神,还是自言自语。
“想共星魂血誓之命运,需是三魂七魄皆全者。潇生前,已于这天地间,损失一魄。因此星魂血誓自断。”龙神幽幽开口,对着尚且有疑问的男子解释着。
“不,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星魂血誓的存在。”顿了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就算云焕知道,也不会告诉她。哪怕就是云焕知晓告诉了她,她又如何得知星魂血誓除施术者之外的破解之法?”苏摩的情绪隐隐波动着,那是龙神从未见过的情形。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吧。”龙神道,“也许,她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在不经意间,破解了星魂血誓。”
苏摩的眼底闪过一道疑惑却尖锐的光,转而问道:“阿诺和小艾呢?”
龙神垂眸,一瞬间,室内陷入了死寂。
魂归
苏摩指间微微捻动,一抹幽蓝的光浮现。半晌,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龙,阿诺他是……?”一直以来,他身体里的魔物都在作祟,那个想脱离他控制的偶人,汲取着他的灵力,不断长大。他承受着越来越严重的反噬痛苦,然而却像是溺爱般,他任凭它予取予求。对它,他从未动过杀心。就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即便那个魔物,已经威胁到他的健康乃至生命,他依旧舍不得。现在,便是他人替他做了决断吗?
“不是我。”龙神回复,语中暗有一丝无奈。并非是它亲手剔除了那枚长在他身体外、连同影响他身体的毒瘤。诚然,的确是与它有关。
苏摩指间那抹幽蓝的火焰熄灭了,他才惊觉到,与苏诺同时不在的,还有小艾。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是您放走了她?”苏摩直截了当地问道。龙神当然知道,苏摩所谓的“她”指的是谁。龙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如若换做旁人,苏摩一定不会放过。只是,那是海国的神祇。它既如此做,便是有它的理由。
“为什么?您明知道,我并不希望……”未待苏摩说完,海国的神祇第一次截断了他的询问,微微正色道:“苏摩,你可以操*纵*控*制*很多事情,甚至可以改变自己的星辰轨迹,与命运相抗衡。但是,你不能改变潇的。她有属于她自己的宿命,也有她需要完成的使命。”
“潇的命运,应该由她自己选择,由她自己掌控。而不是别人!”
“数千年来,她的魂灵不死不灭。因着心中的愧疚和执念,一直不肯去往彼岸转生。如今,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就让她做回自己吧。”
海皇闻龙神此言,竟是陷入了一瞬的沉默。他抬眼望向窗外,幽深的水底,永远是暗无天日,见不得一丝光亮。其实若有一日,他们能够重回碧落海,那水底,也是同样如此晦暗的吧?只是,此时与彼时的心境不同而已罢了。
迦楼罗内。
炉火依然静静地燃烧,那火焰之中,依稀带着幽蓝色泽,隐隐不灭。云焕长身而立,顾盼四周,他还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就好像她从未离开一样。然而金座上空空如也,他明白那个人已永远地离开。从今以后,他要学会接受这个现实。可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才会习惯没有她的日子,还是,他永远也不会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