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躲不掉。其实受伤最深的还是丁月华。
这天的宋某人一脸踌躇志满,一上来就问展昭同白玉堂和陷空岛的关系。大概是不甘心一个小小检察官身边居然全是皇亲贵胄,认定了这个男人里外勾结,全靠关系才走到今天这步,妒忌得脸都是扭曲的。
展昭没有吃早餐,血糖有点低,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看在宋君眼里,是十足的懒散无赖,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狭小的心胸一下子通不过急促的血流,一副快晕厥的样子。今天那个高瘦的男人没来,没人给他出主意。他想了想,命展昭抄那份口供。
这个招数展昭早知道,没有反抗余地,提笔开始写。他写得一手漂亮钢笔字,抄完一份,自己欣赏片刻再交给宋君。
宋君冷冷哼一声:“一份接一份地抄。”说罢摔手离开了审讯室。
展昭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想这已经是有史以来最轻的体罚,于是非常合作。心想这宋某人是不是小时候写不好字给老师多次罚抄过,有了心理阴影。
一直抄到中午一点,简体繁体宋体魏体隶书都各抄了五份,却没人来通知他可以离开了。肚子发出不雅听的声音,幸好房间里没有旁人。
等到宋某“突然”想起他,并且放他离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宋君说话时还带着中午吃的洋葱味道:“展先生,不知道你抄了那么多份口供,有什么心得体会。”
展昭笑道:“不知道我这心得体会,是否也要多抄几遍给你?”
宋君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展昭在他身后轻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自己这次恐怕凶多吉少。还好母亲远在事外,自己并无家累,不讳波及他人。
以后接连两天,展昭都在审讯室里抄书。久用电脑的他倒是借这机会好生练了一下字。只是每次都不让他吃午饭,连一杯水都没有,让他本来就脆弱的胃有点经受不住了。他一边抄写着公式化的文章,一边感受着胃部的不适,感觉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冷。
如果他没有同丁月华离婚,今天有谁会来动他呢?就好像他当初没有同包娉婷一场纠缠,包拯又怎么会栽培他呢?权势真是现实啊。
回到家里,一个包裹放在门口。展昭没去想里面是炸弹还是死猫,拆了开来。
居然是四瓶已经熬好了的中药。
叶朝枫潇洒遒劲的字迹写在卡片上:家母的秘方,专门养胃的。你现在少吃西药,那东西治标不治本。另: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坚持住。
展昭笑了,拿起一瓶药,发觉瓶子还是温热的。
调查进行到第六天,结果基本出来了。展昭得了一个警告处分,停职半个月反省。
委屈并不多,只是觉得很遗憾。并不是对司法部分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曾经那么努力,曾经那么执著,曾经满怀希望,到头来得到的回报真是让人心寒啊。早知道如此,当初还真该同叶朝枫勾结一下,讨得点好处吧。
想到这里,反而笑了。
第十五回
展昭停职在家第十天,胃病在半夜里突然发作。他从睡梦惊醒过来时,只觉得有一双手正抓着自己的胃,拧衣服一样拧着,整个腹腔都剧烈抽痛,额头和脊背上冒着冷汗。偏偏,家里的胃药又吃光了,他只有倒了杯热水喝下,希望能减缓一下这种痛苦。可惜半个小时过去,胃部的痉挛不但丝毫没有好转,反而还加重了,仿佛整个胃要脱离他的身体而去一般。
展昭看看表,这才三点,那是个寒流突然来袭击的凌晨。室外,呼啸的风在楼宇间穿梭,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他咬咬牙,穿上衣服,上了最近的一家医院。直到服下护士小姐递来的温水和药片的时候,他冰冷的指尖才恢复了一点知觉,胃部的疼痛一点一点缓和了下来,长时间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放松。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静悄悄的,只有门诊部里偶尔响起几声病人的呻吟。他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
恍惚间,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把他汗湿的头发撩到后面。那个人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现在还痛吗?这样坐着冷不冷?困了?来,靠着我睡一下吧。我帮你看着时间……”
展昭睁开眼睛,偌大的门诊厅里,忽然只有他一个人。连接待台的小护士都不知道跑到了那里去?
风把一扇没关好的窗户刮得砰砰响,仔细听来,又像是篮球打在地板上的声音。那么富有节奏感和弹跳的动力。
他站起来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推开门,里面是一间现代化的室内篮球场。一个身姿矫健的少年正在篮下练着球,随着一个漂亮的上篮,球轻松地落进篮里。少年走向旁边的观众席,坐在那里的灰衣青年对他微笑,抛过去一张洁白的毛巾,刚好把少年的头罩了起来。那个青年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然后他给轻轻推醒。护士说:“先生,你这样睡会着凉的。”
展昭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门诊大厅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大厅顶部的玻璃罩堆积着白色的棉絮。原来是后半夜里降了一场大雪。
白玉堂的电话终于打来:“还行吗?”
展昭看着杯里的绿色茶水,说:“差不多都结束了,你现在才问候晚了一点了吧?”
白玉堂满不在乎:“当初你自己要趟浑水的。”
“没人会主动找麻烦,小白。”
白玉堂话题突然一变,说:“叶朝枫怎么样了?”
展昭好生想了一想,不自在地说:“大概回国了吧,我不知道。”
“上次月华在法院门口差点遭刺你还记得吧?”
“我是记得,不过那不是来刺我的吗?”展昭皱眉。
“当然有人想给你几刀子,展大检察官。不过还没等我手下兄弟出手,就已经有人先把对方收拾了。”
展昭沉默片刻,低声说:“你想说,是叶朝枫。”
“你自己清楚的。”白玉堂笑笑。
展昭在那头没吭声。
白玉堂终于问:“你还爱他吗?”
展昭在这头苦笑,还是归于一片沉默。他不擅长表达感情,年纪越长,就越习惯把感受埋得越深。
白玉堂思索着:“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人八年都无法忘怀?”
“你在说我,还在说紫菀。”
白玉堂长叹。
展昭说:“因为想得到的没有得到。”
“你想要叶朝枫给你什么?”
展昭想了想,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他不擅长索取,能得到一个道歉,其实都觉得足够了。可是为什么还忘不了?为什么心还会剧烈的跳?
白玉堂说:“你和他上辈子一定有什么缘未了,所以这辈子纠纠缠缠怎么都扯不清。”
连白玉堂这样的人居然都开始相信所谓的宿命论,可见夏紫菀对他影响有多深。虽说八年其实也只是一个弹指,但是感情已经可以浸透得很深很深了。
展昭曾对丁月华说过,叶朝枫是他ròu里的一根刺,拔不拔都疼,还是不去管他的好。可是话才说完,那根刺就往ròu里扎得更深了。
西域的圣诞节很快来临,店铺里挂上红红绿绿的装饰品,映衬着白雪分外夺目。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展昭一个人。他把大部分的时光都耗在了书房里。
书房里暖气十足,展昭穿着一件薄毛衣坐在窗下长椅里,手里一杯碧绿清透的茶。被窗外白雪折射进来的日光穿过玻璃杯在他胸前映下晶莹的光斑,氤氲白雾下他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非节假日里无所事事地喝茶打盹儿,突然其来的空闲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候的丁月华应该正在逗着孩子,白玉堂大概在和艺术家们评画,欧阳春没准正在和税务局的人扯皮,叶朝枫……他嘛,谁知道他会在干什么?
他在书房里翻着旧相册,那是展昭最老旧的一本像册,其中一半多的照片都还是黑白的,即使是彩色照片,也都因为没有护贝而磨损褪色得很厉害了。展昭十八年前的时光就这么简陋地记录在了这些图片了。上大学后白玉堂丁月华他们有的是最新最炫的数码相机,所有照片都以光盘形式保存下来。
发黄的照片里,少妇怀抱里娇憨的幼儿瞪着黑嗔嗔的眼睛透过时光看向他,似乎在省视着二十八年后的自己。中学cao场上天真慡朗的少年有着一身被晒成麦色的肌肤,身旁白皙清秀的少女笑得分外甜美。
听说包娉婷已经是两子之母了,展昭想。包院长去世的时候包娉婷也专程回国奔丧,但是和展昭相差了一天没有碰上。现在想想也好,她在他心中永远是那清丽活泼的少女,而不是多年后那个大着肚子,表情麻木的少妇。而展昭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腔热血,忠厚耿直的少年。他的眼睛也变得深沉,他的心思也不再毫无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