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这几个人身上就不行了。
其中,包括了特征比他们更加明显的骑士大人。
——被人类的城镇拒之门外什么的,除了当初在做佣兵的时候偶尔碰到过之外,神殿首席骑士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儿了。
尼索斯站在山包包上满脸哀怨的看着不远处伫立着的城镇,背后的鬼兵队队士们正在燃起篝火,他们刚与一支落单了的天人队伍血战了一场,在这山中寻求一丝喘息的机会。
前往江户的路上花费的时间很长。
他们花费了一棵树木从枯枝萌生出嫩绿的芽到叶子再一次开始败黄的时间。
少年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成为了很好的领导,不久前眉宇间残留的天真和仁慈被几个月来的紧张行军碾磨粉碎。
骑士大人怀念而欣悦的看着少年们的蜕变——仿佛看到了曾经弱小的自己一点点变得强大。
“这是距离江户最近的一座城,我们马上就能到了。”高杉同样爬到山包包上,看着城镇,眼中的阴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重。
“……”骑士大人偏头看着清瘦不少的少年,他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清俊的脸上也凝固着大大小小的血痂,不用凑近也能嗅到浓重的腥气。
野外很难找到能够清洗身体的地方,在寻觅到水源的时候,通常是先满足了饮用之后才会考虑清洗身体的问题。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凭借雨水清理身上的血腥和污垢的。
——在这种时候有吃的就行,谁还会想洗澡这种事。反正一群臭烘烘的人在一起,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战场这种地方,再美好的形象也能碎裂成渣。当然,通过吟游诗人传扬出去的形象必然是美好而传奇的,就好比骑士大人被传诵成了有神祗一般容姿、举手投足间带着神性光辉、斗气能够与天光媲美的英雄。
其实在战场上,面对实力强大的敌人,他也只是个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人罢了。
如果鬼兵队胜了,骑士大人甚至已经想好了吟游诗人会往这支队伍身上套怎样的颂词。
可惜的是这座岛屿上并没有吟游诗人,而且鬼兵队这支队伍的前路……十分艰辛。
“你们该做好准备了。”骑士大人拍了拍高杉的肩膀,笑容温和包容,“想要乔装进城可不容易。”
鬼兵队的行动力让骑士大人感到万分满意,在鬼兵队与那支天人队伍交火的当夜,他们就各自伪装成难民分批涌进了城——除了几个高层之外,这些连多余的伪装都不用站出去就是活生生难民样的队士进入得十分顺利。
城外,三个少年以及城门口通缉令上张贴了详细信息的几个鬼兵队高层带着一支十人小队,熟练的制造着离去的假象,并且将他们真正去向的痕迹细心的遮盖住。
经过长时间的磨合作战,这支队伍的默契程度令人咂舌。
最后留下的一批人也离开了临时在野外的驻地潜入了城中,正值宵禁的时候,这座倚靠江户城而存活的小城防备力量反而没有外围城池那样严谨细密。或者说,幕府和天人没想过鬼兵队会在距离江户这么近的时候选择对他们来说十分危险的城镇内部。
他们之间的斗争一直在远离城镇的郊外,而鬼兵队也极少有靠近城镇的表现。
思维惯性是很可怕的,他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郊外,而忽略了每天都会通过各种崎岖山路小道涌入城镇的难民。
城镇极少会拒绝难民的不是吗?更何况是极为靠近都城的地方。
漆黑的夜幕下,几道黑影小心的绕过精神不济的守卫,几声鸟鸣过后,厚重的城门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城门外的守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警惕的看着打开的城门。
夜色中模糊的黑影走出来,手中拎着灯,身上跟他们一样穿着同样的守卫盔甲,走路也发出磕碰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刺耳而明显。
“头儿给咱们的!”来人呼喝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上面沁出了一点油渍,在橙黄的光亮下一览无余。
城门外的两个守卫顿时热情的凑了过去,看着打开的油纸包,高兴的吸了吸鼻子。
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那几道黑影冒出来,无声的通过门缝迅速的潜进了宵禁中的城镇。夜色给予了他们最好的掩护,经过街道尽头的岔道拐了弯,与一小部分人汇合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
………………
鬼兵队销声匿迹了。
幕府已经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没有再收到一点儿关于它的信息了,只知道这支队伍在歼灭了一支天人队伍之后向西转移,就再也没有一点儿动静了。
像人间蒸发了似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民众开始逐渐遗忘这支战力让人惊艳的队伍,只是偶尔茶余饭后谈论起来,表示了遗憾或者嫌恶之后继续干自己的事。
比之无所谓的天人,幕府却显得十分不安。
这份不安直接体现在,他们迟迟不敢将吉田松阳应该施行的流放罪命令下达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延,幕府方面的动静愈发的紧张而神经质起来。
安政六年十月下旬。
吉田松阳接受了江户奉行进行的第二次审讯,大老井伊直弼将江户奉行所定的流放罪改为死罪,三天后行刑。
这份命令算得上是幕府给鬼兵队的最后通牒。
他们不相信鬼兵队就这样离奇的解散或者被消灭了,也不相信鬼兵队会不再与幕府和天人作对。他们更倾向于这支队伍隐藏在暗处养精蓄锐,等待着他们放松警惕的瞬间扑出来狠狠的咬下一块肉来。
——就像潜伏在树上等待着毫无防备的猎物靠近将之一击必杀的花豹一样。
幕府并不确定吉田松阳对于鬼兵队而言是否如此重要,但杀死吉田松阳对于他们与天人的合作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为了长久而安宁的利益交换,牺牲一个优秀的思想领袖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因为吉田松阳以及他的门生,大多都是幕府喉头的鲠,吐不出也咽不下,卡在喉咙里实在难受。
安政六年十月二十七日晨,吉田松阳将于千住小原刑场施刑。
这条命令,终于将潜伏在城镇中静静修养着 的鬼兵队逼了出来。
20灵魂的寄托
早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湿润,风钻进脖子感觉有些微凉的酥麻。
刑场周围很安静,安静得连虫鸣都稀疏。
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喘息声风声组成了一曲绝妙的静谧。
这不正常。
哪怕再愚笨无知的人也知道这是极为反常的,更枉论这群经过战火洗礼的敏感的武士们。
吉田松阳改判到行刑的时间短到让人手足无措,即使有整整两天的时间给鬼兵队反应,被这则消息砸的脑子都懵了的少年们也没能做出什么很好的部署来。
在城镇中很好的修养了月余的鬼兵队在路上并没有受到任何方面的阻拦——对方似乎有意放他们直接到达刑场一样。
焦躁、慌乱、烦闷又带了一丝奇异的放松。
即使是火坑,鬼兵队的几个少年也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然而终究是晚了。
一向将自己整理得干净妥帖的男人显得十分狼狈,原本漂亮柔软的银灰色头发暗淡的纠结着,面色带了些枯黄,唯有一双满溢着坚决和不屈的眸子能够看出邢台上男人的不凡。
牢狱生活给吉田松阳带来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被信任的藩府抛弃背叛的事实不停的剜着他的心。
因为他的过错,死去了一众志同道合的志士,因为他的自私,将手底下的学生性命也搭上了大半。
——一切都是因为他信任藩府将计划和盘托出。
这是他造成了罪孽,他应该背负这一切。
好在另一部分学生并没有参与到刺杀中来,勉强能够算得上小小的一丝慰藉。那些得意门生的存活,是浸染在同志鲜血中唯一的一点光辉,也是这一点光辉支撑着吉田松阳想要卷土重来的信心。
得到流放罪的时候,他比谁都开心。
终究他在藩府中铺就的那些线还是能够在关键的时刻浮现出来,救了他的命。
但还是失算了。
吉田松阳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最喜欢的三个学生带领的队伍成为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命运,是罪孽,是那些枉死的同志们的怨愤。吉田松阳这么想,一边觉得苦涩悲哀的同时又为自己优秀的学生们感到绝顶的自豪。
他吉田松阳最得意的学生,怎么会是泯然众人的凡夫俗子!
刽子手手中紧握的太刀在秋日萧瑟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冰冷刀光。
不用看也知道,这刀肯定是极其锋利的。这大概算得上极为仁慈的了,能够让罪人尽量没有痛苦的死去。
“有遗言吗?”
“……”吉田松阳抬头看了看升起的阳光,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了地平线上有人正向他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