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桢极为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我昨天就是死了!少在这给我胡说八道!我只问你,昨天,到底有多少人看到我死了?”
陆冲神色淡了下来,眼神深邃,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昨天夜里,我与两位哥哥来巡河,是船夫先发现你的。除了我与两位哥哥之外,都是运水帮的人,有多少人,得问过二哥才知道。”
穆桢揪住他衣领的手松了松,“那些船工回去了?”
陆冲点点头。
穆桢彻底没了脾气,知道这事是彻底传开了。
陆冲在这座城里,也算是个人物,船帮子最喜欢闲言碎语,昨夜她死,算是大事。只怕那些船工一回帮派便会和帮中的兄弟说,帮派传了再传回家,家中的妇人早上洗衣打水的时候再闲聊一聊……再加上她素来的名声……
这会子,只怕是整座城都知道她死了。
一直以来,穆桢在人间行走,都会躲着凡人,努力让自己和凡人一样,而不至于显得古怪。只是现在,恐怕是遮掩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穆桢身上像是忽然有个开关被打开了似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状态,就好像破罐子破摔,浑身气质陡然变换,散发出一股子无赖的感觉。
她脸上带着一抹笑,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
只听她朗声道,“知道了就知道了吧,这种事情,反正我本来也不需要遮掩。”
现在的穆桢,陆冲觉得很陌生。于他而言,他生命中的穆桢是收敛的,是胸中藏着悲伤,在暗夜中默默舔舐伤口的猛兽。
而今天,这只猛兽仿佛冲出了牢笼,浑身上下写满了张扬二字。
也许这才是穆桢。
陆冲眼睛亮了起来。
穆桢跳到一张桌子上,抱膝而坐,“今天晚上,再把他们找来,我帮你们把这座城的事情处理了。”
陆冲道,“你知道是谁杀人?”
穆桢轻轻一笑,居高临下道,“你们这些人是抓不到凶手的,我来帮你们把麻烦解决了,也算是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她跳下桌子,准备离去,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还有,昨天我确确实实是死了,你们看到的都是真的,你也不用去解释。今天晚上,昨天有多少人,今天你就带多少人,多带些也无妨,反正传言这种东西……”
穆桢笑的高深莫测,“总是越多人传越好。”
冷不防的,陆冲问道,“你要走了吗?”
他眼中具是苦涩。
穆桢回头看他,被他的眼神刺痛。
对于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穆桢除了感谢,便只有同情。
更多的是同情他,留一点点同情自己。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
陆冲一下笑了出来,像在自问自答,“我算什么?原来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穆桢眼中带了不忍,莫名的,心中涌现出一抹酸涩。她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陆冲。
“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没有朋友,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陆冲,今天晚上,我会让你明白的。”
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
十六的夜晚,月亮比昨夜还来得更圆。
穆桢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当她走出来的那一刻,甲板上的人顿了一瞬。
很快,又着急忙慌的走动着。
行动很刻意,在穆桢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时不时小心翼翼的打量她一眼。
看看她行动是否自如,有没有像死人一样僵硬?看看她的脚底,有没有影子?又看看她的鞋底,是不是稳稳当当的踩在地上?传说中,死人的脚,会离地三尺高。
众人心中都有无数个问号,却无人敢问。
今夜的船上人更多了,早上穆桢死而复生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陆冲要带人再巡一次河的消息,一下子传遍整个运水帮。
有人害怕穆桢退出了,更多的人,因为想见识一下诡谲的事情加入了。
他们在暗处窃窃私语,在心中涌现无数想法。世人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总是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穆桢靠在船舷上,任河边吹拂过脸颊,发丝被吹的乱了些,轻轻的刮过脸,痒痒的,很舒服。
她没有在意船工在背地里是如何议论她的,说说而已,何必在意?
她微笑着站在那里,放空了自己。
良久之后,忽然开口,她饶有兴致道,“你们知道吗?月十五鬼门大开的传说,其实不假。但月十六比十五来的更危险。因为十六是众鬼归家的日子,它们在外游玩尽兴了,难免颠三倒四。所以啊,若是有修士要抓鬼,定是十六动手。这个时候的鬼魂,是最没有戒备心的。”
站在她身边的船工身上掀起一阵鸡皮疙瘩,只觉毛骨悚然。
大半夜,说什么抓鬼啊、鬼门大开的,加上月黑风高,显得格外恐怖。
陆冲站在穆桢身后不远处,神色复杂的看着穆桢。
秦雲和花遥走到他身边,又一次长长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们对穆桢也产生了一丝惧意。只能期望自家兄弟不要越陷越深,尽早放过自己。
月亮被云层藏了起来,仔细看,能看到天上藏着月亮的那朵云,带着诡异的青色。
河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在故意遮掩什么似的,让人看不清。
穆桢嘴角微微上挑。
来了。
“都别动!”只听她厉喝一声,众人见到薄雾中飞快的闪过一个人影,速度之快,叫人捕捉不及。
下一刻,穆桢从船舷处一跃而起,跳入水中。
但并未传来“扑通”的落水声,只传来“啪嗒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拍打水面。
陆冲早在穆桢落水的那一瞬便冲了过去,他见穆桢跳下,也想追随穆桢。
但却被秦雲死死拉住,“穆姑娘让我们别动!你好好呆着,事有异变,别过去!”
雾气越来越浓,大家听从穆桢的命令,没敢动作。他们自发的聚在了一处,以便能及时应对危机。
“噗嗤”一声,像有什么尖锐的物件扎进了皮肉里,听的人心头发寒。紧接着,传来破空之声,空气被抽打出了声响。
风变大了。
薄雾正在散去,天上的云也开始退散,月亮的光照了下来。
这时的众人看到穆桢和一个嘴长獠牙,眼珠青色的鬼影缠斗在一起。
穆桢手里拿了一根雪白的鞭子,挥舞得呼呼做响,明显占了上风。
终于,鞭子末端像活过来似的,直突突的抽到鬼影绿色的眼眸中去。
众人听到一声极为凄厉的嘶喊,穆桢手中的鞭子从鬼影的眼睛穿了过去,结结实实的缠在它身上。
雪白的鞭子沾染上绿色的血,闪着幽幽鬼火,骇人的紧。
穆桢赢了,她站在水面上,手上提着那个鬼影。
她踏水而来,提着那个鬼影走上甲板。
这时众人才看清那个鬼影的面貌,长的与人无异,只是一双眼珠子绿幽幽的分外吓人。嘴里长了不长却很尖锐的獠牙,牙上带着血。
此时被鞭子束缚着,他在地上痛苦的低吼。
穆桢神色平淡,“就是他。”
而后像是给他们解释,接着说道,“鬼修,这世上正儿八经的鬼修不多,这人以厉鬼修炼,杀人夺魂,早已堕入魔道。”
众人虽不甚明白何为鬼修、何为魔道,却能知晓,她说的大概意思:此人便是一月来杀人的凶手。
花遥上前一步,拱手道,“穆姑娘,可否将他交给我?衙门查案讲究个水落石出,将此人交给官府,官府自有定夺。”
穆桢颇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凡人要自己处置修士?”
花遥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但他听出了里头的嘲讽。
穆桢把鬼修提了起来,鞭子穿过他的眼睛,穆桢手上一用力,眼中渗出血迹更甚。此情此景,光是看着,都痛的人头皮发麻。
穆桢一字一顿道,“我把他抓到,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事情解决了,可没说要交给你们处置。再说了,你们真觉得自己能处置得了他?”
她像在故意打花遥的脸面,冷哼一声,把手中的鬼修对月扔去。
只见她手中的白骨鞭刹时变长,送那鬼修蜿蜒而上,而后穆桢手上一个用力,白骨鞭感应到了穆桢的动作,一下绞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