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冲眼睛看着前方漆黑的河面,摇头道,“我只能借力踏水,不时必归。那个人,我看见他于河面行走,如履平地。”
更重要的一点,他没有说。
刚才他的剑使了十成十的力气,他看见自己砍到了那个人的脑袋上。
那人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亮的吓人。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己的剑术,方才那一砍,能将人脑袋整个削下。
可“他”冲着自己微微一笑,一点事都没有,利剑砍到脑袋上反冲过来的力气,甚至把他虎口震得发麻。
那人冲他一抓,手指和眼睛一样,泛着绿光,指甲里还淌着粘稠的液体。
陆冲闻到了浓浓的铁锈味。
是血。
观他沉思不语,花遥摸摸下巴,问道,“许是你看错了?”
“不可能!”陆冲否定的坚决。
有个船帮子哆嗦着插话,“帮主,会不会真是河神爷爷显灵了?河神爷爷抓人,我们管不了的,要不还是快回去吧。”
花遥是个走船的,河里怪事多,听了船帮子的话,虽不至于露了怯,却也不赞同继续在水面上走。
临水的地方水怪水鬼传说多,江南更是如此。若不是靠河吃饭的,天色一暗,百姓都会离水离得远远的,生怕晚上水鬼上岸抓人。
夜半巡河,听着倒是挺英雄,可真正做起来,忍不住让人心里发毛。
靠河吃饭的船帮子最信鬼神,方才有人隐隐约约见着了鬼影,此刻人群中已经小声的讨论开了。
秦雲正欲喝止他们,却见陆冲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看了看秦雲,又看看花遥,说道,“大哥二哥,兄弟们说的有道理,今夜不安全,还是先回去的好。”
河里的事情有古怪,他不能拉着这么一大船人一起冒险。
秦雲吹胡子瞪眼,“怎么,你也害怕了?!”
陆冲无奈的摇头,“并非害怕,只是事有古怪,若不调查仔细,只怕会平白吃亏。”
有船工附和陆冲,“是呀大爷,我们今晚还是先回去的好。我听说啊……”
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月十五是鬼门大开的日子,那些地府里的鬼魂,本就是顺水流过来,现在咱们什么都看不清。这大雾,会不会是地府里的官差,特意为了掩盖那些水鬼的踪迹做的?”
这话说的,大家伙都打了个哆嗦,被吓的不轻,就好像船底下游着无数水鬼似的。
船工中有人低声骂道,“大半夜的,能不能不提那东西?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陆冲面色不霁,眉头紧锁,秦雲和花遥都看出了不对。
当下秦雲也闭了嘴不再坚持巡河,花遥则麻利的让人把船往回开。
回去的路上顺风顺水,船只前行的飞快。
陆冲一直紧绷着身体,丝毫不敢放松。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陆冲听到有人失声喊道,“鬼,鬼啊!”
陆冲和秦雲大步赶到人群骚动处。
只见一船工手指颤抖着指向前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陆冲只觉浑身血往上冲,脑袋一片空白。
有个人身着白衣,从河岸一步步往河中心走去。
等到船工指给陆冲看,陆冲正好看到了她沉没入水前的最后一眼。
是穆桢!
当下陆冲扔了剑跳进水里,谁都没拦住他。
船上发出一阵大呼小叫,顿时乱了起来。
花遥从船舱内出来的时候,听到船工急急和他说道,“陆三爷跳进水里去了!”
他先是一愣,问道,“他跳水里去干嘛?”
秦雲神色复杂道,“穆姑娘投河自尽了。”
花遥听完,下意识的眼睛一瞪,“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救人!”
紧接着,“扑通扑通”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全都跳下去救人。
陆冲水性不好,在水底找了半天没找到人,最后反倒让别人给捞了上去。
等到众人全部回到船上,陆冲跌撞着来到穆桢面前,看见她眉眼紧闭,已不见一丝气息。
她死了。
大家伙早猜到会有人死,却没想到死的是陆三爷的心上人。
船工找到她的时候,她沉到了水底,被水冲着一路往前。
到底还是晚了些。这河深得很,流水的速度又急,刚才船离得又远,早在他们一下去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明白,自己是下去捞尸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谁都没有说话,众人不约而同的默默离开,只留下秦雲和花遥,二人拍了拍陆冲的肩膀,叹息着,也出去了,留陆冲与穆桢的尸身独处。
本来以为穆桢是鬼,没想到,她是今晚被害死的那个人。
秦雲有些愧疚地想,若是他不曾怀疑穆桢,若是陆冲留在家里,穆桢是不是就不会被害?
第96章
陆冲拉了拉穆桢的手,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晚上出门之前,陆冲还和她打过招呼,问过她:自己要出门了,要不要给她带些什么回家?
他记得当时的穆桢深吸一口气准备说话,最后却是气鼓鼓的吼出一句“不要”。
陆冲眼中含泪,上船之前,他想着今晚若是事情结束的早,会给穆桢带张婆婆家的小花饼。
一口一个,一口一个,穆桢最喜欢坐在柜台后面吃。
她会就着那些小花饼,看一下午的闲书。里头都是公子小姐的情情爱爱。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
一转眼,再见的却是她的尸体。
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你以为的长长久久,却在下一刻变成此生不见。
那些你本习以为常的一切,当它融进你的生命,占据你生活的一角,当你开始习惯到忽视它的时候,却又突然要接受它的离去。
一夜过去,船帮子来了又走,花遥和秦雲站在门口叹息了一遍又一遍,却没人敢进来劝陆冲一句。
他的神色憔悴无比,面色青黑,头上爬上了几根白发,整个人瞬间苍老起来,带着一抹暮色。
天亮了,微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油灯燃到了尽头,只剩一缕向上的白烟。
油灯的火焰是橘色的,照在穆桢的脸上,还带了一丝人气。
随着天色大亮,穆桢的脸开始越来越苍白。
终于,陆冲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只是睡着了,明天天亮,她就会再次醒来。
他痛苦的想要发狂,但一切只是一个意外,他谁都不能责怪。
就算责怪,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没有看好她。
他想大吼出声,想把身边的一切砸个粉碎,甚至想一剑杀了自己,让自己随她而去。
所有郁结无法抒发,陆冲只觉胸口一闷,他喷出一口血。
“咳咳……”他擦擦嘴角的血迹,自嘲的笑笑,嘲讽自己的无能为力。
抬头,他看见穆桢皱着眉头看他。
陆冲愣住了。
只见穆桢淡定地从地上坐起,仔细打量他半晌,问道:“你这是练功走火入魔吐血了?”
陆冲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呆呆的注视穆桢,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抚上穆桢的脸颊。
是热的。
陆冲笑了,笑出了泪。
他不管穆桢是如何起死回生,只知道如今,她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
穆桢打掉陆冲的手,拧眉看着陆冲又哭又笑的模样,只觉分外古怪。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不霁的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在我身边的?”
陆冲声音嘶哑,大悲大喜,嗓音未恢复,“昨夜开始,我便守在你身边,一刻不曾离开。”
穆桢一下站了起来,她在船舱内走来走去。
陆冲水性不好,昨天她替水鬼去死,今天本该在河底醒来。这是一艘船,说明她是被船主捞上来的。
她一点意识都没有,说明当时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如果她是个死人,船主必定会去报官,报官之后陆冲才能来见她……
这么一想,穆桢心沉到了底。昨夜见到她死状的人怕是不少,今天她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嘶,真是麻烦。
穆桢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她大步走到陆冲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语气不善的问道,“我问你,昨天晚上,有多少人看到我死了?”
陆冲好脾气的笑道,试图安抚穆桢的烦躁,“穆桢,你昨晚只是昏厥了,死人怎么可能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