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琢惊疑地瞧了唐棠一眼。
由于唐棠整张脸都在话本之下,瞧不出表情,倒是声音未曾听出什么异样来。
余琢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正好无事,又听说你病了,连早朝都没去,放心不下,便过来看望你一下。是不是腿疾又发作了?如何,可有好一些?”
“嗯,好多了。”
等眼睛逐渐地视线光线,唐棠这才将书给放下,从躺椅上坐起。
余琢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唐棠冷冷地道,“我残废的是腿,不是身子。”
余琢只好无奈地收回了手。
唐棠吩咐丫鬟,去搬来一张椅子。
丫鬟搬来椅子,余琢便在唐棠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你这么盯着我瞧,做,做什么?”
余琢一落座,便发现唐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当即大为不自在地道。
“你今日心情瞧着很好,可是有什么喜事要同我分享?”
“你看出来了?”
余琢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朝中为官的这些年,他自认为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尤其是自担任禁军指挥使以来,为了让自己瞧起来更加威严,是整日不苟言笑,唯恐会被人小觑了去。
日久天长的,便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亲吏,见了他,也没有不胆寒忌怕的,他自觉他的脸上应该是没有过多的表情才是,也不知唐棠到底是怎么瞧出他心情很好的。
余琢今日心情确是很好。
他凑近唐棠的耳畔,在唐棠的耳畔简单快速地低语了一番。
闻言,唐棠脸色微变。
他猛地抬眸看向余琢,“你,你说什么?今日朝堂之上,圣上命谢怀瑜继续主持推行新法,谢怀瑜却以能力不足为由婉拒,且递交了请求免去其首辅之职的奏折?”
“是。因为早朝时谢怀瑜向帝王上奏疏请罪一事,现在朝堂上下都同煮沸的锅水一般。我听闻——”
余琢压低音量,“谢怀瑜之所以主动请求免去其首辅一职,乃是因为其前夜遭受刺客暗杀一事。有传闻,暗中派人刺杀谢怀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圣上念及同皇后的结发夫妻情谊,并未发落皇后,只罚皇后禁足一个月。据闻谢怀瑜对此大为不满,同圣上起了争执,两人不欢而散。”
——
“叫哥哥。”
“放,放肆!”
“不是想让我放弃继续推行新政一事?叫声哥哥,我便应允你。”
唐棠心脏狂跳。
他从不是一个自作多情之人。
可这个时机太巧合了。昨日谢怀瑜才同他提过愿放弃继续推行新政一事,今日便忽然上奏折,主动请求辞去首辅一职……
唐棠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手臂紧紧地抓住余琢的胳膊,语气急切地问道,“圣上呢,圣上是如何回应的?圣上拒绝了么?圣上是不是拒绝了?”
应该不会同意吧?
首辅的废立可非同小可!
余琢的视线,落在唐棠握住其胳膊的受伤。
他勉强拉回心神,“圣上起初自是不允,毕竟,即便是养了多年的狗,也该有感情了不是?何况,谢怀瑜同那位,又是那样的关系。”
余琢语气轻蔑。
唐棠抿起了唇。
余琢并未注意到唐棠的不悦,仍旧继续道,“总之,据闻在今日朝堂上,圣上同谢怀瑜二人也起了一番争执。最后的结果是,谢怀瑜被免去首辅一职,被罚俸禄一年。只可惜,天子没有就势罢去他少傅的官职!已有多位御史大夫准备联名上书,趁此机会痛数谢怀瑜的诸多罪状,非将此佞臣搬倒不可。若是能够一举将谢怀瑜扳倒——”
余琢自顾自地说着,越说越兴奋,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注意到从方才起,唐棠便一言未发,余琢倏地顿住了话头。
他笑了笑,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未眠,你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唐棠松开了余琢的胳膊,坐直了身子,他眼神平静地同余琢对视,“磨之,你想说什么?”
余琢也并未同唐棠兜圈子,他直截了当地,一脸阴郁地问道,“未眠,你是不是,还心悦他?”
作者有话要说:是哒,不用怀疑,谢怀瑜深夜夜闯唐棠房间,陪了一晚上,等唐棠睡沉之后,放下花茶就走啦。
为什么要留下花茶呢?
当然是为了让唐棠知道他来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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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番外十二
余琢未曾指名道谢。
他相信,未眠定然清楚,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唐棠也确实听名表了。
他的眼神不躲不避,“若我说是呢?”
余琢瞳孔骤然一缩。
他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双手激动地放在唐棠的肩上,“未眠,你疯了?!若不是因为谢怀瑜,你的腿如何会每到阴天,下雨便隐隐作疼,如何每年冬天,都要深受几次剔骨剜肉之痛,更是落一个终身不良于行的病根?
若不是因为谢怀瑜,你又如何会家破人亡,吃尽苦头?谢怀瑜害你到今时今日这般的境地,你竟还钟情于他?你是不是犯……”
意识到即将要说出口的那个字未免太过伤人,余琢生生将其咽了回去。
唐棠眼神冰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说啊。磨之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下去了?你是想要骂我犯贱?”
“犯贱”两个字从唐棠的口中说出,令余琢瞬间苍白了脸色。
仿佛被冠以这两个字的人是他一般。
“未眠!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何必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余琢按着唐棠的肩膀收拢了力道,唐棠面无表情地道,“余磨之,你弄疼我了。”
听见唐棠连名带姓的唤自己的字,余琢心头一震。
如梦初醒一般,余琢松开了唐棠。
他仓皇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比唐棠这个病人还要更苍白几分,“抱,抱歉。”
自从成为天子近臣,升上禁军都指挥使这个职位之后,恩宠日盛的余琢行事便越发极端。
为官者,为在民求福祉,绝不是为了铲除异己,党同伐异。
恐他日余琢会在权力当中迷失自己,渐忘初心,唐棠不得不放缓了语气,他神情严肃地道,“我同谢怀瑜有着私人恩怨是一回事,我不想他辞去首辅一职,又是另外一回事。
天子治国,讲究的是平衡之术。磨之你可曾想过,为何近年来,天子频频重用淳安出身的官员,又为何频繁升你我二人的官职?”
不等余琢回答,唐棠便接着道,“因为圣上十分清楚,谢怀瑜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无人能够动摇,所以,他必须找一个人,或者是培植一股势力,一股受他恩惠,听命于他的实力,与之抗衡。你我,便都是那股同谢怀瑜相抗衡的势力。如今,我们同谢怀瑜是势均力敌的,所以圣上放任我们往朝中安排淳安出身的官员,放任我们同谢怀瑜相斗。可一旦平衡的局面被打破——”
那么,天子下一步要清除的对象,便会是他们。
余琢不是出入官场的新官,不必唐棠将话言尽,他便听出了谢怀瑜若是被弃用之后,他们将会面临的暗藏的凶险。
“照你这么说,谢怀瑜除不得了?”
这些年,唐棠之所以一直汲汲于官场,努力走上高位,无非,就是让自己成为那个制衡谢怀瑜的平衡,如此,皇帝便不会容不下独大的谢怀瑜,谢怀瑜也便暂时无性命之忧。
谁曾想,谢怀瑜会亲手破了这层平衡。
棋盘被谢怀瑜亲手给推了个七零八落,唐棠现在心里头也是乱得很,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于公于私,唐棠亦不想谢怀瑜长居首辅之位。
于公,他同谢怀瑜所持政见不同,少傅一党越是强盛,他们淳安党人便越无话语权。
于私,他更不想谢怀瑜独得皇帝恩宠。
登高跌重。
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心。
人人都言谢怀瑜恩宠正盛,不知多少眼睛眼红着,可这份恩宠背后所暗藏的杀机,又有几人知晓?
纵古观今,得天子盛宠者,又有几人能真正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