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重生]+番外(7)
这一辈子竟是不同了。白天,她还有一刹懊悔没拦下马车,虽然拦下后也不知如何告知对方,五年后他会被毒害。晚上,她就要嫁给他,当他的太子妃。
冷懿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太子的声望在外人看来,就像她所认识的信王,可怖至极。嫁给太子,还真不如嫁给罗韶,至少有过经历,知道会发生什么,好好谋划一番也许能避开死亡。
可要嫁给太子,潜在的麻烦太多了,他的脾性、疾病、身份等等都是威胁,上一世他能活到二十几,这一世呢?且不论信王这个野心勃勃的夺嫡者,皇帝竟将她一个低微的将士遗孤赐给自己的嫡子当正妻,显然是没打算让嫡子日后顺利继位,否则堂堂皇后怎么能是一文不值的孤女。
冷懿生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罗家的女人们开始轮流到她的小院里来送贺礼添妆,都矜持地笑着给她道喜。冷懿生难得耳聪目明,心里清亮如镜,在那一张张笑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的痕迹。
连素月也笑不出来,一早上都在缄默地收拾贺礼,待人走后,为了安慰冷懿生,她说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话,“人都说传言不可信,冷姑娘,也许太子殿下才不是传说的那样呢。”
冷懿生只得笑笑,不说话。太子究竟是什么样,上辈子她无从得知,这辈子活该惴惴不安跟被夺了耳目似的。
当然,在上辈子的尽头,在见到死去的太子的一刻,她心里有怜悯,饮了毒酒后,她更是对他有愧——夺臣妻的储君——她玷污了他的声名。
思及此,冷懿生倏然僵硬,她能死而复生,那么太子呢?冷懿生连忙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这种事太过荒唐,何况赐婚的是皇帝,与太子无关。假使太子真是死而复生,他娶她也毫无用处,还不如想想办法对付信王。
她又回忆了一下昨天的马车,车上的人惊鸿一瞥,确是太子没错。车厢里幽暗和当时漆黑的宫殿里一样,太子俊美而病态的脸庞微倾,散落的墨发飘飘,朦胧诡谲。冷懿生肯定自己没看错。
太子为何来到罗府外?该是知道皇帝要将罗家里的孤女赐与他,来瞧个究竟吧。冷懿生想着手脚有些冰凉,昨日的太子是否已经知道就是她了?在雪地里见到她也没有停下车马,想来是不满意吧。
素月回头,就见冷懿生眉一皱,竟是要哭了,她也酸了鼻子,强行忍着才没哭出来。
“冷姑娘,昨日要是答应了与四少爷的婚事,说不定就没这道圣旨了。”素月惋惜道,“可你竟拒绝了四少爷,素月实在不明白。”
冷懿生眼睛湿湿的,轻咬下唇辩道:“你以后就会明白了。反正,就算我昨天早上答应,这圣旨也不是下午才写的,它到底会来,它一来,罗韶……表兄他也是没法娶我的。”
素月点点头,小声道:“那倒也是。谁敢跟太子抢妻子呢?”
尽管太子病弱、阴鸷、残暴不仁,但只要他一天是太子,天下人就该敬他惧他让他一天。
两人独处片刻,就迎来罗家大房的花氏和三房的张氏。这两人是罗恒和罗兴的妾室,貌美年青,可入门后无所出,多少受过挤兑,因此待冷懿生向来亲切,恨不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
如今“亲女儿”就要出嫁,嫁的对象人人皆知一言难尽,她们二人也多是唏嘘不忍,来探望冷懿生,没有和他人一样锦绣加身,珠钗满头,光鲜亮丽地来晃一晃,粗看是贺喜细看是落井下石。她们披着朴素的毛边斗篷,盘起的青丝只用银簪加以装点,与往日一般素净。
冷懿生久违地重逢这两位长辈,一时间控制不住委屈的情绪任自己泪流不止。
花氏和张氏,当初与其他人一样不看好她和罗韶的婚事,只是她们的看法是罗韶配不上她。
张氏身为罗韶的庶母,最是清楚明白,她曾道:“四郎最看中的是功利。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功利心重的男人……生儿啊,你看看老太爷,看看他三个儿子,不就该懂了嘛!现在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等功成名就,糟糠之妻也就看腻了,该纳小妾了!”
花氏也跟着搭腔道:“是啊,罗家上上下下什么德行不都明摆着嘛。搞不好,生儿以后就是沈氏方氏余氏之流的怨妇了,特别是方氏,她没生儿子,可别提多嫉恨那姓马的了。”
沈氏是罗恒的妻子,方氏是罗桓的妻子,这两兄弟还各纳有两个妾室,对比下来,庶出的罗兴就没什么好指责的,他至今只纳了一妾。
冷懿生再见花、张二人,哭得肝肠寸断,叫这两人摸不着头脑,只当冷懿生是害怕。害怕是应该害怕的,以当朝太子在外的“美名”,冷懿生没怕得当即了结自己得个干脆也算是有胆识的小娘子了。她们于是温柔安抚,耐心哄着。
花氏道:“生儿乖,要出嫁的新娘子,哭成这样不吉利。”
张氏道:“是啊,总归还是得嫁。不过生儿想哭就哭吧,哭个尽兴。”
冷懿生抽噎着,就听张氏轻轻叹气,道:“虽说太子……但生儿嫁过去好歹是太子妃,依我看,是比嫁四郎值。昨天可把我吓坏了,还好我的生儿开窍了,不然真要嫁四郎,我肯定要大哭一场。”
闻言,冷懿生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渗出来,花氏的绢丝手帕都让她哭得可以拧出水了。
“我也得哭。”花氏搂着冷懿生轻抚,缓缓道,“我的生儿生得这般闭月羞花,就该配太子,就算是当深宫怨妇,那也比当他罗家的媳妇强。”
冷懿生一时噎住,咳了咳,哭意全没。
花氏和张氏看不起罗家的男人,向来傲,在她面前更是从来不遮不掩,大大咧咧的。这也是她们年青,年芳廿六廿七,没生产过,又保养得当,只看样子是双九年华,罗恒和罗兴珍爱得紧,由着她们恃宠而骄。
眼下她们二人一唱一和,贬罗家的同时,隐隐约约倒把人人诟病的太子夸上天,叫冷懿生不由得想,嫁给太子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只是见过高楼坍塌的理智犹在,时时泼着冷水要她清醒,太子随时会死,五年后更要被毒死,他的东宫实在算不得安身之处。
重来的这一生,也是很艰难的一生。
“生儿,别哭了,你当太子妃是铁板钉钉的事,眼下哭浪费,你该在太子面前哭,但也不能哭得过头,否则男人容易厌倦,梨花带雨懂么?”花氏直了直腰板,煞有其事,像是终于切入正题了。
张氏附和地点点头。
她们不是跟别人一样假惺惺来道喜的,她们是来教她邀宠巩固地位的。
和别人注意的不一样,花氏和张氏昨夜都隐晦地问过自己的官老爷,皇帝为太子赐婚,冷懿生是正妻,那妾呢。观古今,太子娶新妇,或多或少还会纳两三名良娣。而她们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太子兰贺将只娶孤女冷懿生一人。
如此,她们就明白,只要冷懿生趁热打铁,在太子还活着的时候怀上皇嗣,最好是小皇子,这样就算日后太子一不小心那啥了,有皇子傍身,再加上当今皇后和她娘家手段强硬,小皇子定然能顺利成为储君,冷懿生只要熬下去,未来就是一国太后。
这是何等远大光明的锦绣前程啊,可惜别人鼠目寸光,瞻仰不到。
可冷懿生本人也没体会到她们的意思。在男人面前哭,她想起上辈子,她在罗韶面前哭得可多次了,嚎啕大哭有,梨花带雨也有,也没见他心慈手软休了她放她一马。终于要休了她时,却也还是在逼死她后以侮辱她的手段休了她。
“我懂。”冷懿生还是乖巧配合地点头,心道她懂,但不要了,她以后再也不要哭,更不要在男人面前哭,她不想再软弱地哭着等男人施舍什么。她已决定破罐子破摔,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命运爱如何便如何,反正最后都是死。
花氏没看出她脸上大彻大悟般的听天由命,媚笑道:“那就记得,而且哭还得挑时候,最好呀,是在……”
她神秘兮兮地搂过冷懿生的肩,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自己笑得千娇百媚,却叫冷懿生白了脸,睁圆眼睛,耳道还痒痒的,半晌说不出话。
“懂了没呀?”
冷懿生呆着没回话,张氏就觉得是花氏说得晦涩,不够通俗易懂,于是撸了把袖子,也搂过冷懿生凑她另一只耳朵边说教,“听我的,花姐的意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