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重生]+番外(48)
兰贺神色自若,领着冷懿生给两个冤大头行礼后,又碍于规矩,不得不看着冷懿生给初回见面的公婆奉茶,看着她紧绷地挂着矜持的笑意,奉茶的小手倒是出乎意料地沉稳,不至于紧张到发抖。
用过茶,皇帝睨着身为孤儿的儿媳妇,脸色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喜,却连一个慈祥或敷衍的笑都懒得给,面无表情着人赏了一个置放在红漆托盘上的红漆盒。
一旁的柳皇后将大方得体、母仪天下的风范发挥得淋漓尽致,无懈可击,笑意盈盈地夸了冷懿生几句,也赏了见面礼。任人乍一看,仔细看,左看右看,都会觉得柳皇后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就像是她亲手挑出来的一样。
四人入席用膳,皇后备的一张圆案桌,披檀色桌布,在元宵佳节时,既象征喜庆团圆,又不显过于浓烈刺眼。但圆桌大,又只有四人,落座时,每人之间相隔甚远,一种疏离的漠然无声无息萦绕在案桌上。
晚膳菜式与东宫的相差无几,都是清淡咸口。冷懿生默默看着皇后诚挚无比地对兰贺说着,“七郎,多吃点,这都是你爱吃的。”感受到了为人母的亲切。她佯装无意地瞥到皇后旁边的男人,方才行礼奉茶时她没敢抬头,现在同桌用膳,总算可以偷偷看几眼,瞻仰龙颜。
谈谈
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几番窥视后,冷懿生在心里暗暗比较,太子与皇帝一点不相似,像皇后多一些。皇后眼眸温柔,妆容雅淡,但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间,仍显露出女子少有的英气与长居高位的威仪赫赫,不愧出身将门。太子与母相似,却似乎因为常年抱病,俊美的面容多添几分阴影,较之皇后清朗,他显得阴郁森然些。
冷懿生半是出神半是拘谨,全靠兰贺给她夹菜。兰贺夹什么,她就埋头吃什么。对面的柳皇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眉眼间满是唏嘘,唇角的弧度却带着讥讽,她斜斜地朝皇帝睨去。
“听闻陛下今夜本要微服出宫?”
皇帝抬眸,便见嫡子朝自己投来一束诧异的眼神,他面不改色地回皇后道:“那又如何?为了七郎,我不还是没去。”
柳皇后语气凉薄道:“那便还是七郎误了你与卢淑妃赏花灯的大事了。”
兰贺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道:“原来父皇本另有安排。”
正埋头咬了口翡翠饺的冷懿生感到空气凝结一般冷到极点,屋内的炉子散发的热浪都无济于事。她抿着唇,含着饺子一角,不大敢在这一家三口关系变得僵硬时还视而不见地继续吃。
兰贺没有给皇帝说话的时间,自己继续道:“看来是儿臣突然了,儿臣是以为上元佳节,你铁定与过去一样在清宁宫。不过不要紧,幸好父皇给儿臣薄面,让儿臣有机会见见父皇,顺便谈件事。”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早就冷落皇后多时,但逢初一十五,逢年过节,该在清宁宫时还是会到,免得柳氏一族以此在朝堂上道他冷落正妻,又道帝后不和,后宫生暗流,前朝难安。
这会皇帝无暇纠正太子不知道是不是和柳氏一族学的阴阳怪气的口吻,只想知道这不省心的玩意有什么事要和他谈。他道:“何事?”
兰贺自顾自呷一口酒,不急不缓道:“用膳时不便多说,待会再说罢,否则儿臣怕父皇难以消食。”
听他这么说,皇帝果不其然感到无可奈何。兰贺常年窝在东宫里,跟个深闺女郎似的,一有事传出东宫,必定是气死人的事。就像虐杀下人为乐,就像抗拒娶妻,或是生平第一次找他,就只是要娶一个孤女。对于兰贺接下来要说的事,皇帝很清楚,不是什么好事,没有好事。
对皇帝与冷懿生来说,这顿晚膳吃起来相当煎熬。
晚膳后,兰贺笑意盈盈地要皇帝跟他移步,到别处去。皇帝只好移驾。两人走后,剩冷懿生与皇后独处,虽然还有宫人在,但她还是不知所措,心下慌乱之余,想到出嫁前张氏与花氏的教导,她才艰难地咽下唾液,一边冷静一边想,这顿饭真是令人难以消受。
尽管皇后好奇儿子的事,但他不让她知道,她也没法子。她一脸亲和的笑意,让冷懿生陪她到暖榻上坐。不难看出,冷懿生这个太子妃,到目前为止她是满意的。
“现在,该我们姑媳说说话了。”皇后轻轻牵起冷懿生的手,下意识感到不对劲,一双锋利的凤眸凝视她的手,轻声道,“是不是冷了?手这么凉?”
冷懿生摇摇头,“多谢母后关心,儿媳不冷。”
皇后牵着她往暖榻走去,身边跟着贴身侍女飞薇,往后些是冷懿生的侍女素月。
冷懿生的手不算冷,却也不算暖,然而重点也不在温度。皇后借机不着痕迹地拂过她的掌心,只觉粗糙得很,不像娇生惯养的世家女郎该有的手。
坐在暖榻上,两人间隔着一张小案几,上头端放一个价值不菲的琉璃盏,盛着新鲜的梅花瓣,溢出淡淡的幽香。
冷懿生的手还得放在案几上,供皇后握着。
皇后道:“女人若宫寒,手脚必发凉。懿生,我听闻你是无父无母,自幼住外家。可是外家亏待你了?否则,你的手怎会如此冰凉?”
她像在关心慰问,冷懿生却脊背发凉,手脚也愈发凉了。她连着摇头,敬畏至极,支支吾吾道:“不,应、应是儿媳……天生体虚。”她也不能赖天气,毕竟她都进屋好久了,吃喝都是温热的,屋里还有好几个暖炉,烤得一屋子暖烘烘。
“原来如此。平日可有调理?”
“没……”
“怎可如此?这可不能疏忽大意,你若体虚宫寒,便难以为太子开枝散叶。明日我让太医上东宫去,给你诊治,开几服药调理调理。”
冷懿生恍然大悟,自己说错话了,但事到如此,她也只能承了皇后的意。
“多谢母后……”冷懿生答谢时生硬且心虚。果不其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婆婆都指望着媳妇给她儿子生儿育女呢。这叫她怎么办?问题根本就不出在她这里呀!
侍在一旁的素月闻言也暗暗咬了下唇,心道太子都不和太子妃圆房,太子妃就算不体虚宫寒,养得再好自个儿也生不出个蛋来啊。
皇后捧着冷懿生的手,看了又看,冷懿生忽觉不安,隐隐想收回已经变糙的手,奈何不敢。
皇后看着她的指甲边缘的小倒刺,平静地直视她的眼睛问道:“你嫁入东宫几日,过得如何?”
冷懿生生怕被嫌弃,战战兢兢道:“儿媳有幸嫁与太子殿下,蒙太子殿下垂爱,儿媳过得很好。”
皇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拇指摩挲她的指骨,煞有其事道:“以七郎的性子,我知他不会苛待你。可你这手,怎么比干粗活的宦官还粗糙?你的外家真没亏待你?”
冷懿生哑口无言,张了张红唇,欲哭无泪道:“回母后,儿媳的手之所以如此,是、是因为……因为太子殿下教儿媳射箭……”
皇后几乎愣了,“他教你射箭?”
“是。”
冷懿生应答后,过一会儿都没听皇后再说什么,她迟疑地抬眸,皇后仍在看着她,目光却深长而迷惘,仿佛已穿过她,去了遥远的地方。
柳皇后的眼睛微微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最后她眨眨眼,松开冷懿生的手,垂眸凝地道:“我就知道,我儿……”
冷懿生捉摸不透皇后的心思,不搭腔,只乖乖地等着她问话。
蓦地,柳皇后勾唇一笑,深情地抚摸起自己修长如玉的手,道:“即便这样,你也该珍惜自己的皮肉。瞧瞧你手上的倒刺,不疼吗?天气冷,受了伤就难以愈合。明白吗?”
冷懿生低头看着日益瘦削有力的十指,拇指不经意擦过一根倒刺,顿时疼得锥心。但她面色平静,对这些小小伤口提不起在意之心。她想,她果然是太能吃苦隐忍了,自上一世忍了五年,这一世,她也还是在不知不觉地忍,不由自主地忍。
柳皇后叫了一声“飞薇”,道:“去拿我新制的梅花膏来,多拿几盅。”
侍女飞薇颔首应是,便去了。
冷懿生茫然不解地看向皇后。
皇后朝她一笑,不知为何,冷懿生觉得她这一笑,浑然不像之前的大方得体,无懈可击却带着冷漠疏离。此时的笑意,真真切切是平和的慈爱,没有半分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