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重生]+番外(30)
这是一间太阳照拂得到的亮堂堂的屋子,他们花了一百二十两,从此,这便是钱家了。
安置好家人,钱依山再没烦恼,乐悠悠到东宫当差。养伤时,为了不去细想自己失去男人的象征,他学说官话,努力磨掉自己的乡音。到这来,颇有成效。
此时东宫的大管事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头,叫王常胜。钱依山初入东宫,也没能见到太子一面,就被王常胜指使着去干粗重活。他勤勉地干了一个月,终于在校场上见到一个身穿锦缎蟒袍的小小身影,远远地迎面吹来一股金啊银啊的味道。
小太子就像一座小金山,在闪闪发亮,金色光芒如盛夏阳光浓烈而扎眼。钱依山想,自己可真是爱死小太子了,明明自己还没服侍他,他就先给了二百两,而这个月,他也刚拿到六十两,往后每个月都是六十两。这都是小太子赏的。
他上前下跪问安道:“仆钱依山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太子捏着匕首回身,道:“钱依山……免礼。”
“谢太子殿下。”
钱依山缓缓抬头,目光如炬将小太子的金丝绣蟒紫缎袍慢慢欣赏,内心激动无比,仿佛不错过蟒袍的任何一个细节,他就能完整得到这布料上乘、绣工精湛、价值不菲的尊贵紫蟒袍。
他目光上移得缓慢谨慎,直到看见小太子系在腰间的环形玉佩。
环形玉佩没有多余雕琢,像浑然天成的圆环,晶莹剔透,在光滑贵气的紫缎作衬下,玉环愈发圆润清亮,犹如一弯明月悬挂在暮落西山时的绚烂天际。
钱依山还依稀记得明月的触感。
清凉,光滑,细腻。
他浑身僵硬,脊背阴凉,一鼓作气抬头,小太子正朝他淡淡笑着,稚嫩雪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戏谑,一双童真无邪的凤眼变得狭长阴柔,闪着如铮亮匕首般的冷光。
他风轻云淡地问:“钱依山,认得我吗?”
看脸
校场上微风徐徐,不远处是工匠、侍卫、宦官一起修造磅礴宫殿的景象,敲打石头与抛木头的声音互相胶着,推车咯咯滚动,装着数不清的白玉石。
钱依山没有意外多久,无力地垂眸,苦涩笑道:“太子殿下就是化成灰,仆也认得。”
这一瞬间,小乞丐与刘怀棠深长的笑意跃然心上,如用剑刃一笔笔刻画在他心上,血淋淋让他痛得发疯,痛得麻木。
“放肆。”小太子如此说,稚气的嗓音却没怒意,“看来你对这份活儿不大满意。”
钱依山的头垂得更低,“仆很满意,仆对殿下感激不尽。”
一把匕首陡然伸到钱依山眼前,倒映出他颓败面容的一部分。他看着自己,听见小太子道:“既然是感激我,为何不看着我说?”
钱依山抬起头,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太子殿下能让仆入宫服侍,是仆的荣幸,仆感激不尽。”
小太子细品他被教出来的陈腔滥调,微蹙眉头纠正他,“你要感激的是俸禄,不是服侍我。”
钱依山愣了一会儿,手里的拂尘握得更紧,有些赌气道:“不服侍你哪有俸禄?”
他差点就要说:“别再唧唧歪歪了小兔崽子!”
好在小太子对他这说辞算是感到满意了,装大人样般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赏赐似的语气道:“那你以后要好好服侍我,我高兴了会给你更多钱的。”
钱依山心情复杂,短时间内他还不想再看到这个小瘟神,可他也清楚,自己已卖身给皇家,这辈子都得仰仗皇家恩赐,而仰仗眼前这个小瘟神恐怕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按着情绪耐着性子道:“仆也想尽心尽力伺候殿下,可是仆还得去搬砖头呢。”
校场旁边在建的不明宫殿就是他每天干活的地方。
小太子望了一眼,回头来看他,稚嫩的小脸平静而让人捉摸不清。钱依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道这不愧是太子,不出意外以后就是皇帝,果然和寻常小孩不一样。
钱依山心虚澄清道:“仆搬砖头搬得心甘情愿,绝对心甘情愿。”
“我知道。”小太子酝酿了一下,“钱依山,如果以后有人出价比我高,让你去做别的,你会去吗?”
“什么意思?”
“就是给你更多的钱。你不就只是想要钱吗?”
钱依山一头雾水地摊开手,“仆都这样了,还能去哪里?还能干什么?”
拜小太子所赐,他已不算男人了,不男不女,如蝼蚁苟且偷生。若是能安稳地在东宫一个月拿六十两,一生无虞,就算是走大运了,他知足了。
“如果别人要你去服侍呢?”
“谁啊?”
“就是别人。”
小太子说的话不明不白,钱依山也听得不明不白,疲倦而干脆道:“唉,我都被你说晕了。就直说吧,虽然我变成这个样子,但也是多亏你,我现在还能看看日头,家里孩子也好好的,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恩人,这辈子,我就只给你做牛做马。行了吧?”
小太子听进去了,轻浅一笑,不再问钱依山莫名其妙的问题。
“没什么事,我去给你盖宫殿了。”钱依山说完,才想起规矩,便给他磕头道,“仆告退。”
小太子却道:“你不用去了。”
“为什么?”
“你去了谁来服侍我?”
钱依山左右张望,“你不是有那王老头吗?”
很快,还没从小乞丐就是小太子的打击里恢复过来的钱依山又受到新一波打击。
他陪小太子在回隆福殿的道上遇见王常胜,王常胜和往常一样笑眯眯,自然而然地站到小太子身边,狠狠把钱依山挤开,露出小人得志的神气。
钱依山懒得和他争,却见小太子回头将王常胜从头看到尾,云淡风轻道:“王常胜,你在孤身边多久了?”
王常胜回道:“殿下,从你出世,老奴就在你身边了。”
他说得颇为得意,顺势也睨了钱依山一眼,有几分显摆自己“老”的意味。
钱依山在心里嗤笑,小太子不过五岁,能记得住多少人情多少旧事?小孩子本就没心没肺,忘性大,可能昨天夕食吃什么都记不得了,哪还记得住出世后的日子都是谁在照料自己?就算小太子天赋异禀,异于常人,今年以前的事他也绝对记不住。
果不其然,小太子不痛不痒“噢”一声,“也就是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难怪孤越看你,越觉得烦了。”
“……啊?”王常胜显然没料到小太子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猛然跪在地上涕泪齐下,“殿下,殿下这是何意?殿下……殿下难道不要老奴了?”
莫说王常胜,就是钱依山也被小太子的话吓了一跳。
小太子盯着王常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也还没老糊涂嘛,这样就懂孤的意思了。”
钱依山看见王常胜的眼睛大睁,满瞳惊骇,仿佛站他眼前的小太子是个什么可怖的邪祟。
小太子接着道:“你很忠心,”小手将插着鞘的匕首抵上王常胜的胸膛,缓缓上移,“但人心隔肚皮,孤看不见,”直到顶着王常胜的喉咙,“孤只能看你的脸,你人老色衰,孤也就看腻了。”
王常胜浑身僵硬,颤抖,喉咙犹如被扼住,叫他说不出一个字。
人心隔肚皮,他还暗怀鬼胎!
太子怎么会看不见?
太子又怎么会看见?
晴天霹雳惊雷滚,小太子让王常胜从此去校场搬砖头,东宫的大管事从此变成钱依山。
小太子转身走开,钱依山跟在后头,留下王常胜颓然跪在原地,耳边轰隆隆,脑子空荡荡,苍茫的眼睛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越来越小,他从未见过这个景象,却觉得这个景象熟悉得很。
如何能不熟悉?
在今天之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那个一直都是他。
……
钱依山害怕了,小太子竟是如此不讲道理的人,奴仆的忠心,他居然一句“人心隔肚皮,孤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没有。
现在是王常胜“人老色衰”,五年后就是他钱依山“人老色衰”。
就快到隆福殿,钱依山腿一软扑通跪地,小太子闻声回头。
“你做什么?”
“太子殿下,哪天你觉得仆人老色衰,你就高抬贵手放仆出宫去,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