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劫(12)

陆离却仿佛并未听到她这话一般,神情凄苦,继续道:“如果柳乘天饮下那壶酒,服下还生草,不用我出手,他即刻便死,到时候,怕是整个武林都要来为他送行……”

紫贝望着他幽深的双眸,忽而明白了什么,思虑片刻,忽道:“我懂了,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离痛苦地闭上眼睛,往日的血腥与黑暗历历在目,任他拼尽全力,亦无法逃脱。

雪山并不遥远,只是由于天气炎热,行程放慢了不少。紫贝知道陆离气虚体弱大致是长居雪山,不适应封陵等地的气候所致,但他眼角泛黑却不知何故,大抵仍与十八年前的那场祸事有关,于此,她并不打算细问。这一路,她心中的疑团已经解开了不少,只是愈明白,愈有种莫名的心伤蔓延心头。她开始怀念从前陪伴在夫人身边的单纯时光了,然而这一刻的心伤与迷茫却又令她满怀不舍。

愈往西去,天气便愈发凉爽,雪山亦愈发近了。陆离亦变得精神起来,能够策马飞奔,两人行程亦快了许多。

但紫贝发觉,陆离似乎并未如她想象般兴奋,转念一想,这雪山,毕竟是他避难之地,带给他的是如封陵惨变般的痛苦,他又如何能够兴奋呢?

“雪山很冷,你受得了吗?”一日,陆离问道。

“没什么受不了的,只要活着,便没什么受不了的。”紫贝淡然答道。

陆离望着紫贝,不再言语,只是拉紧了缰绳,催促马儿快行。

紫贝终于见到了还生草,那是一种暗青色的植物,生长在白雪皑皑的陡崖之上,瘦弱而纤长的枝芽爬满了冰冷的白雪。崖边,是一块矮小的石碑。紫贝俯身探去,深不见底的悬崖隐隐传来阵阵悲号。她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道无名碑是我为死在这儿的人所立,这崖底,便是埋葬他们尸骨的地方。”

紫贝缓缓后退,直至靠在陆离的手臂之上,她顺势退到他的身后,饶是她看遍生死,终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听了这话,心下更是惊惧。

还生草之珍稀,大抵不在于其难寻,而在于其生长之地之陡峻,若非轻功卓越之高手,必然葬身崖底。

此刻瑟瑟寒风袭来,紫贝连打了几个寒颤。

陆离叹了口气,扶她离开这片陡崖。

紫贝望着微弱的火苗愈燃愈烈,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洞穴,有一刹那,她竟忘记了身处雪山。她怔然地望着火光之外陆离的侧影,心下凄然不已。

“你回来,不是为了还生草吧。”

“我早已不需要它了。”

“以你如今的体质,是受不了封陵的夏季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再回去,定是大雪纷飞的季节。”紫贝道。

陆离轻声一叹,道:“我所剩时日无多,每一步,都要万无一失,我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这些年,你便是在这儿苦练武功?”紫贝问道。

“不,这八年,我走过很多地方,拜师学艺。”陆离道,说到此处,难掩黯然,“除了夏季,要在此度过。”

“那么前十年呢?”紫贝道,“你又去了哪儿?”

陆离的目光渐渐凝结,发出冰一般刺骨的寒光,“我去了鬼门关。”

紫贝浑身一颤,她意识到,所谓鬼门关,便是此地。

昏暗的黑夜并未将皑皑的白雪吞没,稀疏星辰点缀着的夜幕下是一片静谧的银装素裹。

紫贝的心情却并未能因这怡人的夜色而得到平静。她静坐在一块石壁之前,从脊背暗暗传来的寒意令她回忆起数月以前的那个暮春的夜晚,她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神秘的少年,他将她带出柳家庄,带出封陵,从此,她再也没有回去。她又忆起那片花海,血铃子融进她的血液,留下致命的伤痕,那一夜,柳乘天弃她而去,青玉代替她染上剧毒,青黑的碎玉倒映着少年的双眸,他的侧影在她的记忆里模糊,那一刻的惆怅却在她的心底永存,伴随岁月流逝,愈发刻骨铭心。

陆离缓缓移过目光幽深的眼眸停留在紫贝的脸上,良久,不发一言。

紫贝在他的注视下变得莫名心慌,她转过头去,假意望向洞外的雪夜。她明明光明正大,却不知自己为何像一个被猜透了心事的贼,莫名的心虚,刹那的闪避,仿佛更将她的心慌意乱暴露在白日之下,尽管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紫贝不知那一夜她是如何度过的,仿佛无意识的便陷入了梦乡,她甚至惊异于自己何以在这样陌生而寒冷的夜睡得如此安稳,一夜无梦,直至清晨,睁开眼睛,方知自己被一件温暖的斗篷包裹,阳光柔和的刺入双眼,她的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她将斗篷取下叠好,手指划过表面厚密的绒毛,温暖从指间传入心底。

紫贝轻轻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转头向洞外走去。空旷的雪地映射出金黄色的阳光,但厚重的积雪并未因此融化,她探过头去,环顾四周,却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紫贝嘴角的笑容渐渐褪去,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回到洞中席地而坐,失落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被一片阴影挡住,紫贝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走来,失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妙的雀跃,她深深地埋下头去,暗藏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

陆离踏进洞穴,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紫贝。他的脚步变得迟缓,徘徊在洞口,半晌,方才缓缓迈进。

紫贝很快平定了心绪,她抬起头来,面上恢复平静。

陆离看到她略显暗淡的脸色,蹲下身去,道:“昨晚冷吗?”

温和的日光早已使紫贝忘却了昨夜的寒冷,听到这话,竟微感诧异,怔了半晌,方道:“不冷。”她回身拿起叠好的斗篷,捧至陆离面前,道:“多谢你。”

“不必了,你留着吧。”陆离道,“如今已经入秋了,雪山的秋天很短,用不着几日,你便会体验到冬日的寒意。”

紫贝十指收紧,握紧了斗篷,良久,方道:“好。”

陆离架起柴火,紫贝方才发觉他捉了一只野兔,问道:“雪山也有兔子?”

“这是山下捉的。”陆离没有否认,而是直接解释了这野兔的来处。

“你下山去了?”紫贝道,原来这便是她一上午未寻得他的缘故。

陆离点头。

紫贝见他正忙,便未敢多问。

不时,便传来兔肉的香气。

紫贝在陆离的注视下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他递来的兔腿,待她察觉到自己吃相不雅时,已经吃得一干二净。想来自七年前遇到柳庄主与夫人,便未曾这般饿过肚子了。

陆离的嘴角微微上扬,一贯冰冷的脸因这微扬的弧度变得柔和。紫贝的心情随之柔和起来。

“下山后去的远吗?”紫贝问道。

“不远,山下气候暖和些,便有猎物了。”陆离道。

“未见有猎户啊?”紫贝道。

“这地方,算是荒芜之地,哪里会有什么人家?”陆离道,“来这的人,个个有来无回,谁又有胆在此安家呢?”

“可你,不是有来有回吗?”紫贝问道,她的声音渐渐放低,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出这句话。

“我?”陆离自嘲一笑,“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了,人早已回不去了,能回去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紫贝凝视着陆离的眼睛,感受着他眼眸里流露而出的落寞。

“人能回去的,所谓躯壳,不过是借口,是你不敢面对过去,逃避过去的借口,人就是人,没什么灵魂与躯壳之分,你活着,躯壳还在,心便应在。”

紫贝望着陆离的眼睛,落寞被愤怒取代,她因此心慌意乱。

“我从来没有逃避过去,十八年前的事,日日夜夜都在我眼前重现,我从来没有忘记,也从来没有否认,那真实发生过的,毁了我的一切的事!”

他的激动在意料之中。

紫贝却在意料之外怔然,她道:“柳夫人,真的在酒里下了毒?”

陆离拂袖而去,未发一言。

紫贝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令他们再次不欢而散。

紫贝承认,至今,她仍不愿相信柳夫人在酒里下毒之事,或许是她在逃避过去,尽管那过去并不属于她。

☆、第七章 洞深地道

那日的不欢而散很快被时间抹去,他们在一种和谐但冷漠的气氛中相处数日,陆离口中雪山真正的冬季便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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