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狗见苏乐乐也赞同,也觉得苏乐乐深明大义,对苏乐乐这个思想进步且对自己对同志都要求极为严格的革命同道高看了一眼。
众人都沉默,似乎也没什么想法。
马翠花却跐溜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眼神里的憎恶几乎化为实质,像利剑一样射向苏乐乐。
其中,还夹着一丝嚣张。
小贱蹄子,你想扳倒老娘,哼,你迟早要去和苏家的狗东西一起下黄泉,别给我的招娣挡道!
眼看刘二狗就要离开,马翠花脸上的得意就要变成嚣张时,苏乐乐似乎皱眉想了想,又拦住了刘二狗。
“二狗同志,虽然今天我们可以对马翠花同志的行为网开一面,但我们作为思想先进分子,不能对她这样的后进分子不管不顾,让她自由散漫发展,最终偏离组织的正确道路,那就是害了她。我的想法是,免于对马翠花同志的批评和处分,但对于她的思想教育不能松懈,我提议,在明晚之前,在你战斗队同志的监督下,让马翠花同志将□□认真背诵一遍,也算是对后进分子的督促教育。”
刘二狗略沉吟,没开口。
苏乐乐又补充了一句,“在我一帮一一对红期间,就用这个方法,让很多后进者成为优秀的积极份子!语录是一份极其重要的思想财富,我辈只有刻苦学习,才能学得主席思想的万分之一,我认为,马翠花同志不应该放弃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好好学习,不断进步!”
马翠花一听,急得仅剩的一只眼珠都要脱眶而出,她大字不识一个,要是能背完语录,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机灵,不吃不喝不睡觉不上茅房,却也只能勉强背下来一只手的数。
完了,这下完了。
她刚要向刘二狗求情,却听刘二狗的叔叔刘队长询问般远远看了一眼赵奕,然后大声宣布:“蒋红梅同志说得很是有道理,二狗,就这么决定!”
马翠花眼前刹那就是一片金星,身边有人扶了她一把在勉强站直。
然后,她虚弱地听见刘二狗交代臭蛋,从今天下午开始监督,到明天天亮之前,必须听她流利背完□□,明天他亲自检查。
如果两人串通一气,被他发现,都等着被抽鞭子,绝不留情。
臭蛋大声应好,刘二狗才和蒋红梅认真告别后离开。
马翠花满头大汗犹如瀑布,心里焦急不已正要想办法逃脱,谁知,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赵奕突然沉声开口:“张书记,刘队长,村里好像还残留着深刻的封建主义糟粕。”
“什么军爷、什么多陪几晚,那是一个翻身做主人的新社会的主人翁应有的言行吗?把组织的军队称为“爷”?把我们的队伍比喻成地主豪强?”
“这种邪恶的封建思想如果不加以制止,马上就会肆虐开来,有这种思想的人,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就会反组织、反人民、走上反扑新社会的道路,我们要引起绝对的重视!不要让他们我们拖整个公社、整个新社会的后腿!”
马翠花直接一个白眼,就撅到了地上。
大家知道赵主任一向公正,甚至铁面无私,否则他爹也不会到今天还没有从干校出来。大家知道,他今天也是就事论事而不是针对马翠花所言,这时却依旧没人敢扶她。
马翠花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踉踉跄跄爬起来。
支书年纪大,有个在旧社会被地主霸占后死掉的妹妹,很多时候同情可怜自己,她根本不怕;
队长打土豪时被老财主发狠切了一只耳朵,对地主老财恨之入骨,对自己很是照顾,她也不怕。
至于那个打鬼子时死了老爹、到处串联搞匹逗的愣头青二狗子,她更是觉得好糊弄。
可赵奕,她打心底里害怕。
看见赵奕那淡漠的表情,想起他诡异的背景和身世,她总觉得这个才是最心狠手辣的人,吃什么人都绝对不会吐出一根骨头来。
马翠花朝赵奕望去,后者一脸肃穆,一点也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稍稍放了心,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告诉自己,还没完,不急不急。
可不等她把心放回肚子里,支书和队长俩人快速交谈了一番,队长突然开口了:“马翠花同志,封建思想要不得,你必须从心里最深处连根拔出。另外,赵主任说得对,我待会会告诉二狗,让他们行动队做个牌子,上面写好“我有封建思想残留”,你挂在脖子上,在村口的宣传栏那里站半天,接受群众的监督,希望你好好改造思想,彻底扫除封建思想,早日回归群众队伍!”
马翠花脸色涨红如猪肝,喉咙咯咯作响,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队长说完,还朝赵奕问询般看去,后者微微颔首,他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十分的后怕。
到底是赵主任觉悟高,他们听惯了村民背地里的糙话,可日常的话再糙,把组织的军人比喻成“爷”,别用心人利用,那整个村子的人都别有太平日子过。
现在想来,不仅马翠花会这么想这么说,其他人也有可能是这种想法。
要不得,绝对要不得!现在严惩还来得及!
赵奕收回目光,任由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他根本没在意,只是做了他觉得要做的事。
如此而已。
苏乐乐再次收回视线,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人板着一张死人脸,说的话看似公正,实际上很大程度却在偏帮自己。
想了又想,苏乐乐确定蒋红梅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或者在蒋红梅眼中是个不起眼的路人甲乙丙丁中的一个。
管他呢,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在说。
第6章
马翠花眼力见好,看着支书和队长坚定的表情,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认栽。
她眼神痛苦地看着刘二狗早已远去的背影,突然眼睛一眯。
远处,李赛红正好沿着小路匆匆忙忙过来,和迎面对上的刘二狗和说了几句,似乎想要叫住他,不过刘二狗还是走了,她眼珠转动,精光一闪,决定今日先大度让她李赛红一马,扳回一局再说。
李赛红今年42,一身的肥肉让她跑得气喘吁吁,想来嫁到清河村朱家的日子很是不错,她离王主任还有好一段距离,就堆满笑容弯腰给王主任打招呼:“关心群众生活。主任,你来啦!”
王主任对清河村的妇女主任印象很差,去年有一次苏市妇联会议上还点名批评过她,所以只是应付地点点头。
她早已厌烦这农村的一切,刚才的吵吵嚷嚷她已经不耐烦道极点,马翠花也好,蒋红梅也好,她根本不关心,现在她只想和宝贝女儿亲近一番后,马上回苏市。
她的宝贝女儿啊,保佑她从一个小小的村干高升到现在的位置,听说她还保佑她养娘逃过两次大劫难,分明就是一个大福星啊,怎么就这么委委屈屈在这个破败的小村庄里艰难过了十八年呢?
回想那几年,他们家都吃不饱,她的宝贝女儿在苏家魔掌下是过的什么样艰苦日子啊!
王主任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却听见一道细如蚊蚋的声音。
“娘——”
王主任回过神来,脸上刹那间都是笑容,手臂紧了紧,将苏招娣拥得更紧。
“你应该叫我,妈妈!”
苏招娣暗中翻白眼,她是想说,我娘还眼巴巴看着你呢,你哭够了没有?
想想又不敢得罪眼前气质不俗的女人,脸上是十足的小心翼翼,小声小气地叫:“妈妈。”
王主任顿时满心怜惜,“乖女儿,随我回家!”
苏招娣视线盯着她列宁装上衣挺阔的大翻领,想都没想,直接点头,乖巧答应:“好。”
声音粗俗中带着甜腻,甚至还能感受她的此刻的惊喜,可养娘马翠花之后要遭受的一切处分,她却仿佛丝毫都没看见。
王主任这才高兴起来,施舍一般看着眼前微微弯腰眼巴巴望着她的马翠花。
她宝贝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虽然跟着马翠花日子过得艰苦,但这年头大家都一样,宝贝以前吃过什么苦,她加倍补回来就是。
“注意工作方法。”
“马翠花同志,红星今天就跟我回去了,哦,按照我们家排行,她应该叫蒋红星。你养育她多年,”王主任顿了顿,心说你没我的宝贝在旁,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我也不会忘,这样吧,我给你一千块钱,就当是抚养费了,至于……蒋红梅的抚养费,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