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162)
好在秋末以来,武学课的师傅就换做了薄易,至少不会像姜九黎那般不近人情。
当然,这种平易近人的感觉都是沈宴秋单方面的。旁人若是遇到首辅大人,不消他厉声一句,便只敢正襟危站,大气不敢轻喘一声。
倒不是薄易对大伙儿有多严厉,只是有的人生来练就一种无声气场,无需只言片语,便叫人肃然起敬,不敢冲撞。
沈宴秋约摸自己也是仗着知道对方是怀信,这才敢在他课上无法无天,不受拘束。
这不,一到自由练习时间,便拎着她的弓箭,在地上一路拖着,找到一棵粗壮向阳的大树,背着人群的方向,靠下来晒太阳补充元气。
她觉得她早晚有天要被姜九黎那个狗男人给气死。
皇帝也真是,赐婚就赐婚,没事跑去征求姜九黎的意见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它不香吗。
沈宴秋瞥了眼脚边的弓箭,一想到这玩意儿也是姜九黎的,便当做出气筒的拿到手上,在草地上胡乱扒拉。
她突然觉得对男人太宠了也不好,都把人惯到头上去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上位啊……
薄易在武场上,正手把手地给姜水矫正握姿。
姜水一箭射中红心,开心直蹦。
薄易跟着笑了笑,道:“下次可以换成十五米靶距再试试。”
“嗯!”
“累了就先休息会儿。”薄易拍拍她脑袋,打算接下来去教小太子。
姜水脆生生应了句“好”,在边上环顾一圈,又跑回他脚边道:“阿易哥哥,你有看到秋秋姐姐吗?”
薄易视线可以说非常之快地扫向了围场西面的一棵大榕树,仿佛在人落队离开时,便已经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了。
姜水见他不说话,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往那方向望去,看到榕树后露出的一隅灰白色衣角,瞬间了然。
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秋秋姐姐一定又是被皇叔气到了。”
薄易眸光动了动:“怎么了。”
“父皇和母妃本来商量着想给秋秋姐姐和皇叔赐婚的,不过皇叔拒绝了。”姜水心情沉重,“秋秋姐姐追了皇叔好长一阵子,可惜皇叔就跟没感情的木头似的,怎么也不开窍,连我都替秋秋姐姐感到不值了。”
薄易眸色黯深少许,低喃一句:“是么。”
“是啊。”姜水没反应过来,“噢,可能是没人敢在您面前嘴碎皇宫里的事儿,您不清楚个中情况,秋秋姐姐追皇叔的这些日子可轰轰烈烈了,宫中上下没有人不动容的,也就皇叔一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薄易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攥了攥紧。
倒也并非没有任何风声走漏到他耳边。
只是他自己一直想着自欺欺人,所以刻意不去相信,不去听闻。
每日午后的武场相见是他一天下来最盼望的时光,即便很少与她说上话,但就在这百来平的空地上一同呆着,也是件不敢奢求的幸事。
城中大雪的那几日,他时时望着窗外,心想风雪何时能停,积雪消几日才化……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动过念头,向她坦诚布公,沈家人是他除的,没了那家人的牵绊,她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前往南方,往后余生,由他护她周全。
如今,也省了问出口的机会。
她从不属于他。
就像父亲饮下毒酒在他面前倒下时说的那句话,像梦魇般时刻缠绕耳边。
从从前的不甚在意,到遇见她后的害怕成真——
父亲用他记事以来最温柔的语气笑着对他说:易儿,为父愿你此生不得所爱,心有所绞,孤苦而终。
————
姜九黎晚上在殿里等了很久,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也没见沈宴秋过来。
看院外的圭表,早过了武学课的时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让傅朝去看了看。
傅朝离开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回到主殿时,一脸难色,在门口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这才硬着头皮进去,按照来前姑娘让他说的那套,胡诌道:“殿下,姑娘感染风寒病倒了,今晚不来了。”
靠在榻上看书的姜九黎指尖一顿,道:“严重吗?”
傅朝咬咬牙,点头违心道:“严重,现下倒床不起,说是已把明日上书房最后一天课的假也请了。”
姜九黎凝重着脸,将古籍扔到一旁,起身道:“太医请了吗?”
“请是请了,不过……”
姜九黎乜斜:“不过什么?”
傅朝梗着脖子道:“太医说,姑娘这病,一半是心病所致。”
姜九黎怔然。
傅朝实在脸臊得慌,索性眼睛一闭,憋着一口气尽数说了出来:“您白日里在圣上那儿拒婚的消息传到姑娘耳朵里了,姑娘魂不守舍了一日,傍晚在湖边吹了许久的风,回来后就染了高烧。属下方才过去时,姑娘一直在梦中呓语,说什么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的话。太医说,若是不能解开姑娘的心结,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姜九黎干拄在那儿,神情有些僵硬,又有几分无措。
脑子里似乎只剩下傅朝的那句“姑娘说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除此之外再也思考不了旁的什么。
傅朝小心睁开一只眼,弱弱试探道:“殿下要过去看看姑娘吗?”
姜九黎垂着眼睑,也没应声,半晌,抿抿唇,自顾往殿外走。
傅朝见任务完成,松了口气,赶忙抱上斗篷,跟了出去。
然而真到了偏殿,姜九黎却只是停在屋外,眸光沉沉地望着窗上闪烁的烛光,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傅朝焦灼,这可跟姑娘叫他做的不一样啊。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心儿和婆婆掩门退了出来,两人冲姜九黎行了个礼,道:“姑娘已经歇下了,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姜九黎脸上破天荒地冒出点怯和迟疑,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颔颔首,郑重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因为心里想着事,是以错过了进屋时傅朝与心儿她们相视一笑的神情。
屋里点着香薰和暖炉,热气很足,雾气缭绕的,凭印象朝内室走去,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床时愣了愣。
茫然四顾一周,回首时,却发现沈宴秋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正冲他盈盈笑着。
“方才在外头不敢进来,是因为听我说不要再喜欢你了,所以害怕了么。”
她歪着脑袋,得意的小表情很是娇俏。
姜九黎久久地凝着她,眼里仿佛只盛着她一人。
两人就这么间隔三米不到的距离站着,熏香氤氲的视线朦胧,就在沈宴秋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姜九黎低低应了声“嗯”,竟承认了下来。
沈宴秋怔忪一瞬,脸上的笑意彻底扩散开来。
但想着自己表现过于开心,又会叫人蹭杆子往上爬,于是背着手大爷似的朝人踱近两步,装模作样道:“知道害怕了,但又拒了圣上的赐婚不愿与我在一起。姜九黎,你这是在玩弄我吗?”
姜九黎没料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舌头打了下结:“没,定天下而安家……本殿只是……”
“哦——”沈宴秋夺过他的话梢,拖长调应了一声,戏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等战乱过了,便愿意娶我为妻了?”
第131章
姜九黎盯她两秒, 突然软下眉眼,无奈道:“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些。”
将他要说的那些话尽数抢先说了, 叫他如何是好。
他本都盘算好了,尽管对薄易、虞优抱有诸多歉意, 但男女之间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人世之大,众生之多,好不容易遇见两情相悦的人了, 无论因何缘故,将其拒之于外,多心有不甘。
他无意永居朝堂之上, 原想着战乱结束, 再同她提起,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倘若她喜那城中荣华富贵,他也不介意再谋一官半职,纵她享乐。
不过,她总是早他一步先开口……
沈宴秋并不知晓他那些心理活动, 凑到他跟前,也不觉得臊地一字一句应道:“不、能。”
她说着理直气壮地哼了哼:“矜持又不能当饭吃, 要是你被其他女人拐跑了,那我怎么办。”
姜九黎微垂着眼,看她近在咫尺的脸,微鼓的腮帮子看上去很是气闷, 没止住心动地抬手用指尖轻点她的左颊,轻声道:“本殿像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所惑,任人拐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