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局一个碗(56)
这下见了血,事态便控制不住了,两边人本就因等待而焦躁,虽然顾忌着朱元璋没有抄武器,但也是混战起来,拳打脚踢一点没留情。
第二日朱元璋喝着徐达喜酒的时候才听了回报,说两边人都伤的厉害,特别是张士义,一张原本花花公子还算俊俏的脸蛋都被打花了,躺在床上养伤,叫嚷着一定要杀了王保保那边的使者。
“让他们去闹,没闹出人命就别管。”朱元璋接过徐达的敬酒,轻声对来报告的副官说道:“你着人去安排,张士义既然嘴上不把门,那就挑动他对我拖延见面的怒火。”
他先对付陈友谅再对付张士诚的战略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即便王保保不来与他谈合作他也会趁着张士诚主力被王保保拖住的时候攻打张士诚。
之所以接待张士诚的使者不过是想要给王保保那边多施加些压力。既然王保保想要合作,付出的东西总得叫他满意才好,他可不要什么朝廷的虚爵假官,给地给粮还是给马匹给人才,怎么样也得让王保保出次血才好。
他喝着喜酒有些微醺,已经到了婚礼媒人见证新婚夫妇缔结婚姻的环节了,他走上前去,拉着被众人起哄有些害臊的徐达走到张茜的面前,开玩笑似的说:“那我可就把我的兄弟托付给你了,你可得把他喂的壮实些上战场多杀些人才好。”
穿着一身喜服的张茜眉目间满是英气,主动牵了徐达的手向朱元璋保证道:“一定做到。”
番外(一)
上天不曾厚待过朱元璋。
出生在一个异族统治朝代的汉人佃户家中, 他的一生似乎从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了要沿着父祖们曾经的人生轨迹走下去。他不应该有什么不甘心的, 怨天尤人也没有用, 每日还要忙着替地主家放牛,帮衬着母亲磨制豆腐, 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想如何改变命运。
好在朱家亲人之间和睦,母亲经常偷偷省下饭食留给他这个幺儿吃,大哥偶尔从田间劳作归家也会摸出一只小蚂蚱逗他开心。父亲虽然对他很严厉,但他也听到过父亲私下与母亲叹气,说是他这个做父亲没本事才不能送自己上学堂。
这个家庭虽然贫穷但是温馨, 朱元璋很知足, 只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些就能和大哥一起撑起这个家,叫父母不必再日日为生计费心受累。
他不敢引发任何一点变动使这个家庭遭受波折, 所以即便受了地主家儿子的委屈也不敢吭声, 只是有些心疼自己被摔碎的那个碗, 有些担忧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对自己的责骂——他没想到他会新得一只小碗精。
听到碗说话的时候朱元璋是有过害怕的, 他听过话本上对各种精怪的描述, 担心这只碗精会同话本上说的一样, 图谋着自己什么。
但碗精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关心自己刚刚被划伤的舌头,还坦诚自己什么也不会, 声音温温软软地请求自己别把她给摔了, 叫朱元璋觉得她蠢蠢的。
他好像也没什么好图谋的,父亲替他新买的碗他也不敢真摔——况且他确实想要一个同自己说说话的朋友,虽然他也有汤和徐达两个关系好的伙伴,但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做,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与耕牛们作伴,只能听它们的哞哞声,异常寂寞。
多了一个神奇的伙伴,朱元璋揣着这样一个小秘密,心中有些欣喜。更令他欣喜的是,碗精竟然还知书识字,他再也不用抽时间溜去学堂断断续续地听先生讲课了,他有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老师。
这样平安喜乐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朝廷赋税越加严苛,朱家的日子更难过了,朱元璋听说还有一个叫作白莲教的组织在各地作乱,反抗官府也搅得百姓不得安生。官府为了达成抓捕白莲教教众的指标,诬陷了汤和一家,汤和与朱元璋告别说与官府不共戴天,一人出逃离开了故乡。
关系好的伙伴少了一人,天灾很快也降临了,旱灾蝗灾叫田里几乎颗粒无收,母亲饿死了。大灾之后瘟疫爆发,大哥与父亲也接连去世,朱元璋强忍着悲伤与嫂嫂侄儿作别,安葬了亲人投奔了香樟庙。
此时的他几乎一无所有,除了怀里揣着的那个小精怪。听着她温柔的安慰,他才渐渐走出了亲人离世的阴影。
香樟庙中的大和尚与小沙弥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大和尚们名下都有大量田产,每日只需要念念佛经,教训教训小沙弥,除了不能娶妻生子进食荤腥,与大地主根本没有什么分别。然而朱元璋作为辈分最小的小沙弥,所有脏活累活都要他来干,吃的却是最差的。
好在与他同宿的小师兄如源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年岁小朱元璋一些,但他在庙里待得久了,在各处也比朱元璋能说上话些。他教着朱元璋上手了这些繁杂的事务,又在大和尚训斥朱元璋的时候笑嘻嘻地哄了大和尚替他解围,甚至愿意将自己也少的可怜的食物分一份给朱元璋。
然而嘴硬心软的如源替人担罪死了。他从前总在朱元璋面前端着一副师兄的模样,直到死的时候才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脆弱,他怕疼,他想念他的爹娘师父。朱元璋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在元贵族的眼里最多只顶的上一头驴。如源是这座小庙中唯一明亮的颜色,如今也因死亡褪色成了苍白。
朱元璋感伤于小师兄的死,仇恨着这些不把他们当人看的元贵族,但他没有动替如源报仇的心思。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对上这些贵族不过是徒劳的以卵击石——他想活下去。他只是更加用心地学习碗精教授他的知识,怕自己的无知将自己送上死路。私下里,他会祈祷白莲教赶紧起事,将这些元贵族赶下台。
碗精教授他的东西很杂,知识面很广,偶尔还会理所当然地说出些与朱元璋认知格格不入的理论。但他没有提出异议,他只是顺着碗精的思路想下去,一日比一日明理,渐渐也顺着碗精的话语勾勒出了碗精所说的理想国。
这叫朱元璋的心中有了疑惑,她描绘的世界太过真实美好,连细节处也是清晰饱满,完全不像是一个虚构的国度。即便她从前就开了灵智学了读书写字,也不可能会将一个虚构的国度介绍得这么清楚。
他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也不去拆穿碗精曾经编造出来的话,两人相依为命,若到了碗精想说的时候,他再听她说就是了。
虽着天灾渐渐扩大,庙中渐渐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了,朱元璋无奈之下只能去他处乞讨化缘。他见到了许多逃难却死在半途的灾民,见到了一处处遭强盗劫掠的村庄废墟,见到更多的却是旁人眼中的厌恶,一扇扇在他眼前闭合的大门。
但为了活下去,他还是得继续流浪化缘,见惯生死之后他渐渐也就闭合了心门,脸上也开始出现旁人一样的麻木了,只偶尔与碗精聊起过去畅想未来,眼神才会重新灵动些。
然后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束光。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像徐初一样的人。她新丧了丈夫,酒楼的收入让她的生活比旁人好一些,但也需要她艰难维持。这种状况下,她依然满怀对他人的怜悯心,照顾着朱元璋的情绪留他下来在酒楼中帮工,实际却是给了朱元璋一个安身之所。
他每日里去市集采买新鲜的食材,打扫完酒楼后,便在徐初柔和的目光中奔波着为食客们送菜。徐初的儿子阿岚则在他空闲的时候与他打闹要他抱着举高高。阿岚失了父亲,陈四叔也年老抱不动他了,朱元璋扮演的舅舅一般的角色重新让他拥有了孩童的欢乐。
朱元璋也在徐初的请求下教授阿岚识字,阿岚淘气惯了,听得不是太认真,遇到考校往往答不上来,朱元璋的竹板打下去却没有打在他的掌心上,只落在自己的掌心上,向阿岚说没有教好他是自己的过错。阿岚心疼他这个玩伴兼老师,下次学习也就认真了。
他是朱元璋的第一个学生,他渐渐明悟道理的模样落在朱元璋眼里也叫朱元璋为他自豪,不止一次地与碗精夸耀起阿岚,碗精却总有些忧心忡忡地应话,不知在担心些什么。
朱元璋的心被徐初照亮,因阿岚而变得重新鲜活,所以在固始城破时,他二人凄惨的死亡才勾起了他滔天的怒火。官府的不仁他早已见识过,没想到的是自称为百姓起事的白莲教竟然也会犯下这惨无人道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