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局一个碗(22)
“若是师父,怕是要回袁州起事吧。”朱元璋问道,彭莹玉也点头有些惆怅地说道:“是,袁州的守军比他处多些也强上不少,不是什么好起事的地方。但我的根在那里,我的亲友也都在那里,若是要我择一处第一个解放,那我一定会选袁州。你呢,你是否要选择濠州?”
朱元璋摇头,他也对那片自己父亲耕作一辈子的土地颇有感情,但濠州实在不是个好选择:“濠州受难严重,虽说攻打起来也好许多。但进城之后,没有再能招募的人手,粮食供给也不足,我若选了濠州,怕是就要花费大心力先为农业安排人手。那样的话,元兵便能聚集而来,濠州本就易攻难守,他们攻打,我不是对手。”
他十分冷静地分析完,逻辑的清晰让彭莹玉为之侧目:“你确实是聪慧非常,考虑的也周全。那若是让你来择一处攻打,你会选在哪里?”
“我要先回濠州召集人手,我与许多人相熟,知道他们性情与能力。然后... ...”朱元璋的视线落在了舆图中偏东处,手指也落在了其上:“我要攻下集庆。”
集庆这个地方,城依长江而建,三面环水,一面依山,守军依这样的天险驻守,山便是城墙,水便是城池。所以若是由步兵攻打难如登天。
彭莹玉将这话向朱元璋讲了,朱元璋却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这个目标:“若是步兵不行,那边操练水师。集庆城是金陵古都,繁华远盛他处,城内粮草人口都极其富裕。然而驻军却因着有天险可依并没有太多,一旦水军练起来,打下了集庆城,优势就能远超他人了。”
他都已经想到要训练水军上了,可见他主意的坚定。彭莹玉不好再劝说他了,只是摇摇头说道:“唉,水师哪里是那么好练的,你一个北方旱地出身的人,练步兵或许有些天赋,但若是水师,你怕是自己水性都不大好吧。”
朱元璋确实是个旱鸭子,但这并不是阻碍。他不会练,就寻会练的人来,作为一个领导者,有良好的大局观可比什么事都能亲力亲为要重要得多。这是姜妍向朱元璋说的,他深以为然。
“地利已向你说了,天时只能静候时机,那咱们就再来说说人和。你要寻找的人才我不好定论,但我却能向你说说元帝手下的能用之臣。”彭莹玉提笔写下了两个名字——脱脱和扩廓帖木儿。
“脱脱是元帝的宰相,他倒是个难得的好官,想要减轻了对百姓的剥削又着力于整治吏治。下令修建河堤,让百姓归家的也是他。只可惜,他的这些想法最后能实现的却根本没有,蒙人对汉人的仇视也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他下令整修河堤,花费了大量银钱,这些银钱都被贪官们私吞了去,于是又得为了再次加重对百姓的赋税。循环之下,百姓生活更加困苦不堪。”
彭莹玉说道这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可不要听我这样说便以为他是个文臣,他的统率能力极强。曾经的蒙人擅马,但他们耽于享乐已久了,虽然各地马场依然在经营者,但到如今能够率领一支精锐骑兵无往不利的将领并不多。然而脱脱就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若非必要,对他一定要避其锋芒。”
“那这个... ...扩廓帖木儿呢?”朱元璋几乎念不出这个拗口难念的名字,彭莹玉笑了笑:“他还有个汉名叫王保保。他比脱脱的军事才能更加出众,此人虽然是蒙人贵族,但受汉人影响颇深,喜好读书,擅长吏事又有远见。而且他善于骑射,在元军中的威望更是极大。如果你真的有一统天下之心,他怕是你最大的阻碍。”
朱元璋记下这两个名字,知道彭莹玉将这样重要又隐秘难打听的事告知自己是极大的恩情,俯身向他拜谢。彭莹玉等他这一拜结束才扶了他起来,他确实受的这一拜,这样的消息是白莲教教众无数性命鲜血换来的,他将它告知了不是白莲教教众的朱元璋,几乎等同对白莲教的背叛。
可他眼见着这个青年眼中迸发的对理想的热情,又实在不愿对他隐瞒——他想看一看,这个不愿安居于一隅的青年是否真的能够走到他理想的终点。为此,他愿意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他。
第十八章
在彭莹玉这里,朱元璋过得颇为顺畅,渐渐也和另外几个“普”姓兄弟们熟识了。这些人原本都是些行走江湖的人,因着他们做人颇为仗义,从不欺辱良善百姓,被人尊称作“游侠”,颇有些声誉。
“若是能有安生日子过,谁愿意天天不要命似的闹乱子啊。”赵普胜一边仔仔细细地用磨刀石磨着自己的刀刃,一边说道:“我这双刀的功夫就学自我的武学师父,他原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靠收徒授业活的倒也不算太差。但他那武馆的地皮不错,被一个不知道什么狗屁王的王府管家给看上了,要强买了作自家的墓地。”
赵普胜说到这嗤笑了一声:“十亩地二十两。哪怕是荒年的贫瘠山地也不会卖出这样低贱的价钱吧。我那师父不愿卖,过了几天便被用了个根本没听过的名头给关进了监狱里。我们这些自小被师父收养的孤儿跟着师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听了人话把地卖给了那个管家。二十两地钱,三十两我师父的赎身钱,还倒贴了这些狗东西十两。”
他对着阳光打量着自己那把锋利得反光的长刀,叹了口气道:“师父出狱的时候双腿都废了,我们这些师兄弟原是想闹事的,被师娘给拦了。她怕再生出什么事端,为师父再惹来祸,让我们分了分武馆里值钱的物事,带着已差不多残废了的师父回了自己娘家那边。”
“老赵,你这往事说多少回了,怎么,又要来比惨大会啊?”项普略今日喝了两盅酒,是邻里谢他替自家搬运了货物送来的。他原本酒量就不好,现在是喝上头了。赵普胜瞥了他一眼,也不与他计较,只继续拿着长刀在磨刀石上打磨刀锋:“可比不过你,好好喝你的酒吧,我和小师弟说话你就别插嘴了。”
项普略哈哈一笑,果然抱着酒瓮不再说话。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我们谁都有一段苦难的过往。往事锥心刺骨,你需要牢记在心大步向前,却不能耿耿于怀性情阴郁。”赵普胜将长刀重新背好,厚实的手掌在朱元璋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摸:“师兄不如你聪明,就一个武夫,教教你把式功夫还行,旁的大道理还真不会讲,反正看你模样你读的书肯定比我多,看东西也比我明白。但师兄听旁人说聪明人容易走上歪路,只盼着你不要学了他们才好。”
朱元璋向赵普胜笑了笑,他的这些师兄城府都不深,心眼也都不坏:“师兄的教诲我当然都记住了。”
“老赵说的那些鬼话你还当教诲呢!师弟啊,你就记着一点,再苦再难,咱们陪你一起担着,兄弟之间没有怀疑也没有背叛就够了!”项普略醉话说的越发大声,酒瓮一扔,就要趁着酒兴高歌一曲了,被赵普胜捂了嘴:“你可别吵着师父了,师父最近忙正事呢。”
项普略听他提到彭莹玉也就酒醒了三分,呜咽了两句把赵普胜的手扯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汗手别捂我嘴。”
赵普胜又转头向朱元璋说:“师弟,你上次提到自己有个发小叫汤和,也投了白莲教?”
朱元璋点点头:“是,自他投了白莲教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巧了,师父派我联络蔡州本地的白莲教时,与我联系的那个香主就叫汤和。”赵普胜略想了一会儿向朱元璋描述道:“年岁上看着与你相当,我当时还想年纪不大就能混到香主位置怕是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发小了。”
汤这个姓氏在蔡州与濠州不算太稀有,因此朱元璋听了赵普胜的话虽然心生了几分期待,但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肯定那就是他认识的汤和。毕竟汤和投入白莲教的时间不算长,要混到香主的位置可能性不大。
就在这时,彭莹玉从屋内走了出来,向朱元璋招手道:“元璋,你进屋来。”
朱元璋不知他有什么吩咐,放下自己练手臂力气的重石,将自己面上的汗随意一抹,跟进了屋子。屋内,一个一身布衫的青年正背对他们负手站着。
彭莹玉微笑道:“元璋你瞧瞧,还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