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局一个碗(21)
“师父知道这心疾吃什么药能治好吗?”他盯着彭莹玉的双眼,认真地问道。
彭莹玉的毛笔悬于纸上,久久没有下笔写下一个字。直到毛笔上所沾的墨滴落发黄的纸张上,留下一个宛如鲜血滴落的印记,他才叹了一口气,将毛笔放下:“无药可治。”
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处朝向宅子外的赵普胜与项普略喊了一声:“普胜,普略,今日不再看病了,若是还有病人来请他们明日再来吧。”
赵普胜和项普略虽不大明白彭莹玉的用意,但依然应下了。彭莹玉关了房门,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朱重八:“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师父应该也是白莲教的人物吧。”朱重八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带着门人从袁州逃亡到这里,又让绿林好汉纷纷来投,您在白莲教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是,我是袁州一带的白莲教教首。我徒儿周子旺带着教众在袁州起义失败遇害了,我被通缉才无奈逃到了蔡州。”彭莹玉向他说了实话:“白莲教的教旨简单,因此教中也鱼龙混杂。你先前所说的罪行确实有可能就是白莲教中那些没什么信仰,只拿教旨当屠刀的教众干出来的。但白莲教各派之间互不相属,我约束着自己的门人,绝不会让他们干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
听了周子旺的下场,朱重八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如今的元朝朝廷虽然腐败不堪,但镇压小股势力起义的实力还是有的。所以他才没有贸然举起造反大旗——他得等白莲教带动全国造反,局势混乱,元朝朝廷无法压制的时候再趁机起事。
“我观你意思似乎是也有反一反这浑浊世道的意思,是否是要我引你入我白莲教?”
听了彭莹玉的询问,朱重八摇了头:“不,我不入白莲教。白莲教教义在这世道确实是悬在苦难百姓心头的一盏明灯,但若是平定了天下,还干着教义里的所谓劫富济贫之类的事,那就只是兴风作浪。况且白莲教教内等级森严,教主是父死子继,现在同是反元义军没什么,若是到了太平世道里,白莲教几乎就是邪教。”
听他说白莲教是邪教彭莹玉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感觉这个还没脱去少年影子的青年说道:“你的野心倒是不小。我们起义尚且只是为了博得一条活路,你就已经想到了太平世道。你这样的人物,我确实无法收入白莲教中。”
他说着又问道:“那你找我到底意欲何为?”
“我想请您收我为徒,教我强健体魄,多学些如今天下的形势。”姜妍能教他的到底只是些理论上的东西,朱重八想要起义就需要一个像彭莹玉这样的引路人。
“拜师不入教?”彭莹玉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哈哈大笑:“你还是打起了我其他徒弟的主意吧!你觉得我会答应你?”
“您明明是和尚却对徒弟说心中有佛可以不必剃度,那我与您一样心中有为百姓博出路的道,为什么非要入白莲教呢?”朱重八听赵普胜说时便已有了六分把握,这位彭和尚绝不是一个狭隘的人,自己提出的拜师不入教成功可能性颇大。又见自己贬损白莲教时彭莹玉也没有丝毫生气,把握便更大了。
“好。你很聪明,比我其他的所有徒弟都聪明。我收你为徒弟,你是否要做我普字一辈的弟子?”
“我,我已想好了自己要改的名字。”朱重八笑了笑,拿起那支被搁置了的笔,在纸上写下了“朱元璋”三个字:“从此之后我的志愿便是成为诛灭元朝的那一支玉璋。”
第十七章
朱元璋的武艺被彭莹玉交代给了赵普胜教导。每日清早赵普胜耍刀耍得虎虎生威的时候,朱元璋就在一旁扎着马步。开始倒还好,但日头越大越难以站住了,每每朱元璋忍不住小腿打抖的时候,赵普胜就会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你要不然就控制着自己把基础打实了,要不干脆就别跟着我学了。”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小师弟他诸多不解,彭莹玉对朱元璋万分看重的模样,却没有赐他“普”字一辈的名字,每日里他们其他师兄弟一起背诵白莲教教规时,朱元璋也不用参与,只拿着那张彭莹玉珍藏的舆图仔细背诵铭记。
更别说其他师兄弟都是武勇的人,而朱元璋却几乎半点战力没有,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倒了。
“你在这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我去喝口水。”赵普胜拿汗巾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然后用手作扇一边为自己扇风一边往没有烈日照射的屋内走去。
“他走了,你要不还是歇一歇?”姜妍见朱元璋都因着刺目的阳光而微微偏脸了,汗水流过眼睛又顺着脸颊流下,流入他的衣襟中。朱元璋都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了,但还是坚持着一动没动:“我现在学武确实已晚了,只能坚持着夯实基础。赵师兄虽说严厉了些,却也是在认真教我。”
朱元璋都这样说了,姜妍不好再劝,好歹用自己凉滋滋的碗壁贴在朱元璋汗津津的胸膛上为他带去些许凉意。朱元璋也知道她心意,原本已疲乏不已的神经也舒缓下来了不少,重又将有些松垮下去的手臂抬到与腹部齐平的位置。
“行,倒有几分毅力。”半个时辰后赵普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个酸橘:“停了吧,再扎马步下去筋骨可能要拉伤了。”
朱元璋眼下连扯动面部肌肉向他说声谢的力气都不剩下了,直接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赵普胜连忙拽了他软趴趴的胳膊,强拉了他站起:“站了这么久可不能突然坐下,我扶你去墙根那靠着墙站一会儿,等你回过劲了再坐下。”
被赵普胜扶着倚了墙,朱元璋才用干涸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嗓子说道:“多谢赵师兄了。”
赵普胜撇撇嘴,把酸橘的橘子皮给剥了,然后将橘子掰成两半,塞了一半在朱元璋的手里:“补补水分吧你,这声音听得跟鸭子叫似的。”他把半边橘子往自己嘴里一扔,然后说道:“我还要去给人补茅屋顶,你自己歇着吧。”
然后他便拿着锤子钉子之类的工具出了门,朱元璋看着他背影消失,又将视线放在了自己手掌上放着的那一半酸橘上。他仔细将它掰成一瓣一瓣的,明明橘子酸到让他牙疼,他却吃出了几分甜味。
“元璋啊,你进屋来吧。”彭莹玉也已替今日赶来看病的街坊领居们看完了病,走出屋子正看到了一身衣衫都被汗湿了的朱元璋,便叫他进屋去。
朱元璋的小腿还是有些僵硬,但已勉强能动了,便有些踉跄地走进了屋内。
“舆图你都记得差不多了吧。”彭莹玉将那一卷舆图在桌案上摊开,然后抬眼问朱重八。见他嘴唇干裂发白,又摇摇头走到一旁为他倒了一杯凉水:“普胜对你也太严苛了,你原也用不上练得像普胜那样武艺高强,能稍微强身健体些便尽够了。”
咕噜咕噜将水全部喝了,嗓子也舒适了许多,朱元璋这才开口说道:“赵师兄也是对我好。”彭莹玉听了这话也就只摸着长髯笑了笑:“你能理解他就好,他性子颇直,说话又容易招人恨,其实心却不错。”
朱元璋听了也点头应是,光看他刚刚对自己的照顾和那一半酸橘,也能看出赵普胜的人品了:“师父今日... ...要为我讲解舆图?”
“不错,你既然将全国各地的地名位置都记得差不多了,我教你也好教不少。”彭莹玉指着舆图的中心偏上的位置:“此处便是元大都,元帝与其诸多嫔妃臣子所居之处。大都中几乎没有汉人,都是蒙人贵族,也是全国最为繁华的地带。”
朱元璋看着他手指所点之处,那一座不算大的城池却聚了天下九分的财富在其内。皇家每日歌舞升平,嫔妃之间嬉笑作乐,臣子之间饮酒寻欢,日子过得无比舒适。而其他地方却是饿殍满地,民不聊生。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处城池名上,彭莹玉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但你也需要知道,成事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朱元璋不顾着自己现在全身酸麻,勉力向彭莹玉拱手一拜:“请师父教我。”
彭莹玉连忙扶了他起来道:“我既然答应了做你师父,当然会把我所知全部教给你。”他说着又用手指圈了自黄河以南的那一片区域:“黄河水泛滥确实让许多百姓白白失了性命,但却不是全无益处的。元朝对黄河以南的区域控制力也不再那么强了,若是要起事可以择其中一城作为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