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好一阵,终于看清楚。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徐慢还在旁边画了一个笑脸。
窗外雨声风声交织,树叶狂舞, 门窗摇晃,世界就像被卷进漩涡之中。
他看到有个人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痛哭,久久没有站起来,江廷没有看到他的脸,但他却觉得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从梦中醒来时,江廷满脸都是泪,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 头痛欲裂。
周晁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江先生,你终于醒了,可把大家都吓坏了。”
可是,江廷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他还停留在梦中的世界,他望向窗外闪着雷电的天气,和梦里的一样。
他想起徐慢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那阵心痛的感觉如此强烈。他靠在医院的病床上,弓着后背,胸腔不停地起伏,整个病房都萦绕着他极其压抑的痛哭声,连门口正要走进来的医生都顿住了脚步。
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时刻,才会这么悲恸欲绝。
周晁从未见过江廷这么无助脆弱的样子。
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事物。
在醒来的第二天,江廷的身体就已经好得差不多。
但每个夜晚只要一合上眼,他仍然无穷无尽地做着那个梦。
他梦到那天,他在会议室里开会,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那一刻,在梦里,清醒的意识无数次告诉梦里的自己要立刻接起电话,听听徐慢想对他说些什么。
可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他冷漠地转过身,周晁帮他把屏幕摁灭。
皆是如此。
像是某种惩罚,整整半个月,江廷都在做着这样的梦,这样无力的结局在梦里发生了无数次,每次醒来,都是一样的绝望。
他不恐惧做这样的梦,他想,哪怕有一次,他真的在梦里接听了那通电话呢,那是不是就能听到徐慢当时想对他说什么了。
顾铭锡为他预约了心理医生,他说,江廷,那只是一个梦,何必那么较真。
是啊,如果他能只把它当成一个梦就好了。
可是,那一切却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在深度催眠后,他仍然没有改变梦里的结局。但他梦见自己去了徐慢当时攀登的那座山,站在山巅之上,他有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风声灌耳之时,他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
【江廷,你已经放弃了她一次,一定不能放弃第二次。】
—
徐慢回到了津城。
离开那么多年后,再次踏上津城,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在她回国后,哪怕是投简历,她都刻意避开津城的公司,但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事情不需要逃避,而且逃避也没有用。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为了江廷而逃离一座城,多不划算。她想回津海走一走,看看Niki,看看周筱婷,看看当初的朋友都过得怎么样。
她想念津城的美食,想念吴里巷口那家好吃的墨鱼丸,想念津海大学旁边的火锅店,也想念北口步行街那家便宜又好穿的服装店。
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城市,她还想为它再奋斗一次。
她本想租回当初在城中村的房子,但那个中介告诉她,那个房子在她离开后,被人原封不动地买了下来,但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搬进去住,也是怪事一桩。
徐慢只好作罢。
无奈之下,她花了超出预算一半的价格租了公司附近的房子。
那几天沈斯远陪着她一起去跑楼盘,从城东到城南,每个旮沓地方都去了一遍。虽然她一再推脱说她自己能搞定,但沈斯远还是不放心。
许是最近的社会新闻太过负面,女孩晚上遇害的事件太多,沈斯远认为她一个人去看房太过危险。
在这件事上,徐慢又禁不住再次用穷人思维来看问题,她想,以沈斯远现在的身价,他浪费了好几天的休息时间来陪她找房子,而这些时间能产生的有效价值估计都可以买下她现在租的整层楼了。
总之,徐慢就这么在津城安定了下来。
搬进去的当天晚上,为了感谢沈斯远这几天开着保时捷陪她在大街小巷到处奔波,徐慢想认真地感谢他一下。
请吃饭太过俗套,徐慢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想带沈斯远去蹦迪。
沈斯远平时的生活方式太过于健康,准时准点作息,规律得都不太像年轻人,徐慢想带他去见识多一种生活方式。
体验一次就足够。
而且由于沈斯远工作的原因,在他身边的女性非常少,连秘书都是男性。她想沈斯远那么多年都放不下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些年他遇到的女性太少了,所以才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她想,要是沈斯远能在那里遇到crush的对象,也是好的。
沈斯远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不能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就这样,徐慢带沈斯远去了津城最大的夜场Mio Club。
在去之前,徐慢化了个很适合夜场的妆,衣着打扮也很符合那里的气氛,吊带背心,外面套一件铆钉夹克,下身穿着一条热裤,出门前她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很多岁。
就当是弥补过去那些没有经历过的青春吧。
当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沈斯远看到她这身装扮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往哪看,不自然地收回视线。
“很奇怪吗?”徐慢忽然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她自己倒觉得挺好看的。
“不奇怪,”沈斯远表情有些局促,“只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徐慢想,和平时不一样就对了。
她就想在今晚做一个截然不同的徐慢,彻底释放自己。
开车经过商圈某家潮牌时,徐慢让沈斯远的司机停下车。
她想给沈斯远换一身衣服,穿这身西装去夜场实在有些别扭。沈斯远不太懂,全由着她。
当徐慢站在他身后帮他整理衣服时,徐慢留意到沈斯远耳后根红了半截,徐慢的手顿了顿,突兀地收回。
她帮沈斯远置办了一身新行头,原宿街头卫衣,破洞牛仔裤,沈斯远穿上有些许违和,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太干净了,和衣服的风格有些冲突。
不过穿起来还是好看的,毕竟还有脸撑着。
徐慢用自己的钱买下了这套衣服,送给他。
像是怕沈斯远不肯收下,徐慢又补充了句:“谢谢你这几天陪我到处跑,你如果不收下我会良心不安的。”
沈斯远看着身上这套衣服,其实他不太喜欢,但因为是徐慢送给自己的,他觉得很有纪念价值。
这是徐慢第一次为他挑衣服。
想到这,沈斯远微微弯起嘴角,可是上车后,他听到徐慢打量了几眼后,对他说:“我保证,待会肯定有很多女生来问你要联系方式。”
沈斯远嘴角的笑就这么冷了下来。
到了夜场,徐慢选了个走道旁的卡座,沈斯远坐在她对面。
她撺掇沈斯远和她一起去正中央看别人表演,但沈斯远拒绝了她,他难得抽起了一根烟,说:“你先去吧。”
徐慢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晚正好有她喜欢的乐队,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舞台上。
头顶上的水晶灯转动着,灯光忽明忽暗,重金属的音乐在耳边响起,震得她灵魂都快要出窍,在那一刻,好像什么都能忘了。
什么狗男人,什么烦心事,全都没了,比喝酒更能让她解压。
等徐慢从舞池中央回来,发现果然有人坐在她的位置上和沈斯远搭讪,徐慢感到特别欣慰,非常默契地在后面站了一会没去打扰他。
沈斯远显然也看到了她,只是他此刻的脸色不太好,映着这忽明忽暗的灯光,越发让人有距离感。
没多久,那个女孩就从座位上离开。
徐慢还在原地愣着,沈斯远忽然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她极少在沈斯远脸上看到生气的情绪,但这一刻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在生气。
她刚坐下,就听到沈斯远忽然很认真地喊她的名字:“徐慢。”
这会,她心里有些发憷。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方式吗?”
徐慢为自己辩解几句:“我只是觉得你身边的女生太少了,你应该多认识认识。”
沈斯远明白,她这番话其实就是在拒绝自己。
他忽而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