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7)
我一咕噜拾起身子,谄媚道:“还是不要了吧。雍王事务繁忙,别再给累着了。”这人也太谨慎太大惊小怪了些,什么乱臣贼子蛊惑人心。
“嗯,我也这么觉着,那我们走吧。”云起欣慰道。
去哪?
我与云起一人骑着一匹马,途经包子铺买了好些吃食,便出城而去。
我脑袋里突然蹦出几个字来:畏罪潜逃。
不会是雍王真的要抓我吧?云起得知后,看在程叔的面子上,偷偷放我一马。
想到此处,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云起大人……”
还没等我开口,云起执鞭:“驾!”向南奔去。
我只好赶紧驱马跟上。“云起,我们这是去哪?”我有些不安道。云起似乎很着急,催促着我快些,而且他为什么买那么多吃食?难道……我猜对了?
此刻天已微微发亮,初春时节,霜有些重,雾气也正浓,正是杀人放火天。
“我害怕。”我老实道,我这个人有些胆小不说,还十分擅长于胡思乱想,以至于经常自己吓到自己。
云起勒住缰绳缓慢了些,似乎很不理解:“怕什么?那我们慢些骑。”
“啊?”这跟快慢有什么关系。
云起道:“难道你不是害怕从马上摔下来?”
啧啧我会害怕摔?你怎么不说我害怕被人一箭从马上射下来呢。
等等,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万一雍王预料到云起会放我逃跑,在此处设下埋伏……
我二话不说,从马上跳了下来,将它拴在一旁的树上。
云起有些懵地看着我,我赶紧说:“我不太会骑,看你很急的样子,我们共骑一匹吧。”
云起倒也没说什么,伸手拉我上来。一挥鞭子,骏马长鸣,向前飞奔而去。
我紧紧拽着他的外袍,隐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草味儿,寒风呼啸而过,他的发尾胡乱地拍打在我脸上。不知怎么,我一下子变得无比安心。
也是,还好我机灵,与云起共乘一骑的话,料他也没人敢射我一箭。
须臾,我才注意到我们已经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稀稀疏疏有些人也在上山,手上提着篮子,里面是些供奉的香火。
我有些僵硬,又看见云起将吃食分给众人,不可置信道:“你是来烧香拜佛的?”
云起拴好马,点点头:“是啊,不然呢?”
“你说什么!大半夜不睡觉把我叫醒,一路狂奔而来,就是为烧香拜佛?!害我担惊受怕,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我又气又委屈。
“……”云起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路人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应该说是有些胆大妄为,我刚刚吼的人貌似是当朝清晏王爷兼我现在的衣食父母。
我努力措了一会儿辞,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云起。很显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我刚要开口,云起突然回过神来,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该不会真以为雍王要抓你吧?”
我撇了撇嘴:“嗯。”
云起捧腹大笑:“哈哈哈,难怪与我共乘一骑,想不到你有这么严重的臆想症。”
我斜眼看他,白痴!谁没事这么早从京城赶至这里上香啊!
等他将我嘲笑够了,便带着我七拐八拐进了寺庙的后院。
这后院刚好坐落在悬崖上,边缘用栅栏草草围住。是以从这里向远看去,视野十分宽阔。日出时分,一望无际的云海呈现在我们眼前,东方的云层贯上了一层层金边,还有些是粉的,十分好看。
以前我虽与师父住在终南山,其实跟山脚差不多。因着我们都太懒,是以从未上过山顶看日出。
我似乎错怪云起了,遂有些郁闷。
“还在害怕?”云起看我。
“……”我觉着云起也有臆想症。不对,我才没有。
“有我在。”云起风轻云淡地说。我看着他的侧脸,感动极了。
下一刻,“打狗还要看主人,清晏王府的人不是谁都能动的。”云起继续风轻云淡。
“……”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那什么牙来。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日出,难得云起没说话。直到日出东方。
“方丈大师。”
“施主。”
我一回头,看云起正在跟一位老僧打招呼。那老僧看我一眼,笑道:“施主好。”
我欠了欠身子,也向他问好。对于鬼神一事,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但对于僧侣我却很尊敬,因为我始终认为,他们有降妖除魔的本领。
后院中有一石桌,三个石凳。云起与方丈对立而坐,下起棋来。
我坐在靠里一侧,向开阔处望去,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方丈看我一直盯着悬崖处,笑问:“施主可是有何疑惑?”
“这栅栏也太不牢靠了些,要是有人半夜梦游,直直从这里栽下去怎么办?”我有些担心道。
云起无语:“……”
方丈哈哈大笑:“姑娘非池中物,自然看的与常人不同。”
我被夸有些不好意思。
方丈说着一子落下,道:“姑娘可想听贫僧讲一二故事?”
我从善如流:“哎,好啊。”
方丈给我讲了一个经典又俗套的佛家故事。
佛祖弟子阿难有一次在上山的路上,碰到一个女子,便倾心于她,久久不能忘之。
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但求此女子从桥上走过。
数千年的磨难,只为一次擦肩而过。
我感叹道:“五百年又五百年,再五百年,那石桥果真是坚固牢靠啊!”
方丈准备落子的手顿了一顿,咳咳两声:“……”又落下一子高深莫测道:“这世间的因因果果,是谁也逃不掉的。”
我不明白,阿难是自己非要喜欢上人家女子的,又自我感动地化成石桥等那女子那么多年,这完全算得是一场自虐啊,关因因果果什么事。
方丈似是看出我的疑惑,摸了一把胡须道:“你可知阿难为何受那一千五百年等待之苦?”
因为作?
方丈又落下一子,接着说:“阿难的前世是一个世家公子,原本与那女子有媒妁之言,却抛弃了她娶了别的女子,致使那女子一生未嫁,孤独终老。”
这么说来,确实算得上是一场因果轮回了。
可我完全不明白方丈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大概只是想凸显出他跟普通人不大一样吧。
这时,一名佛家弟子呈上一幅笔墨,递给方丈。
我疑惑:“第二个故事呢?”
方丈铺平一方宣纸,又用笔尖蘸了蘸墨水,笑道:“下次。”
我:“……”估计他是想不起来别的,又不好意思说,真是要面子。
半晌都没出声的云起突然站起身子,拱了拱手谦卑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方丈。”
那老方丈笑了一笑,提笔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边说:“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贫僧不问世事。”
说罢停笔,似乎对自己的书法极为满意。
我伸长脖子想看清楚那上面写的什么。方丈笑起来:“施主既如此喜欢,这字便送与施主如何?”
我抠了抠藏在衣袖里的手,心道平白无故拿人家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谢过方丈。”云起先一步替我收了那张宣纸。
自古僧侣道士们都喜欢制造一种拿捏着天机又绝不可泄露的错觉,我虽不甚在意,但方丈送我一幅字毕竟也是好意,我急忙也点头谢过,然后便随着云起往山下去了。
“云起你信奉佛呐?”我边走边问。
“不啊,我只信我。”云起跳上马,不可一世。
“……”那你为何烧香拜佛。
第七章
行至树林处,我们看到了刚才被我拴着的马,我兴冲冲地朝它挥手。
云起打量了一会儿那匹红棕马,似乎有些不开心马竟然没丢,又感叹这里民风果然淳朴。
“别人没偷你的马,你好像很遗憾。”我奇怪地看了云起一眼,觉着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竟然希望别人来偷自己东西。
“是很遗憾,那马太丑了。”
他这么说让马儿作何想法。我解开缰绳,骑在马背上,与云起穿梭在林子里,老杨树长新芽,浅浅绿意,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