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59)
“说你愿意。”他转过身来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也不笑,只无辜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执着什么,抬手顺着他的墨发摸去,眯眼笑道:“嗯愿意,愿意做云起的妻子,愿意与你好好过完这一生。”
屋外桃花早已谢了春红,夏雨匆匆,他如释重负地笑了,冰凉的唇瓣向我覆来,急促又紊乱,惹得人思绪纷纷扰扰。
我突然就很想祈求上天,能不能让我留在这人世间。
第七十二章
想起一日光影澹澹,言清边摆弄着草药边问我:“听闻话本里的女子临死之际,大多都是要忍痛与情郎决绝的,因为她们不愿意让那人在自己死去之后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所以宁愿假意负了有情人,让那人忘却往事,余生好好生活,我想这才是情之所深,小筠儿,你怎的与话本子里说的不一样?”
我嗤之以鼻:“愚蠢,既是真心喜欢一人,往事又怎么能说忘就忘。再者说,若是你负了他,余生里他都会背负恨意活着,便不再轻易相信别人的真情,又谈何好好生活?而若是待你死后他知晓了你的心意,知道你临死都替他考虑周全,那时,他岂不是要更加肝肠寸断伤心欲绝了去?”
言清捣药的手一顿,余片刻停歇,又凑近我打趣恭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叶兄真是见解独到,字字珠玑,在下佩服佩服。”
我斜眼看他:“所以说你们这些凡人永远都是凡人,而我嘛,却要得道升仙了。”
言清:“……”
窗外雨珠还在拍打芭蕉,我从未想过要假意向云起说出“我不喜欢你了”或是“忘了我”这样的话,在我还在的时候,在我眼波所能及的地方,只盼着他好,不想对他说出那些残忍的话。这样,即便有一天我死了,云起回忆起往事来,也都是一些温温润润的家常事,那么他便还愿意与人敞开心扉,遇到更好的人,心里的缺口终究也会有人补上,这才称得上是余生好好生活。
……
……
听闻近日京中局势很是紧张,皇城内已被七皇子的赤峰军控制,禁卫军形同虚设,皇上被软禁在乾清宫中,除了后宫妃嫔之外任何人不得窥探。
我笑着告诉云起,七皇子这点还是挺有人性的嘛。
云起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眯着眼道,其实不然,七皇子准许妃嫔们去见皇上,绝不是叙叙旧情那么简单的。
我不解,难道后宫的女人们都跟皇上有仇,还能吃了他不成?云起但笑不语,说日后我便知道了。
他又给我讲了讲外城的情况。目前外郭城及东西京郊中,皆是雍王的亲卫军,只待半月后云起与各诸侯王汇聚于城门口,便一举发兵由东边的通化门而入攻向皇城。但目前存在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若各诸侯王齐聚京城之后发现兵符并未在雍王手中,也得知并没有奸佞之臣蛊惑挟持君王,而恰好七皇子伪造手谕称皇上禅位于他,那么局势将会相当紧张了,有拥护雍王的江南豫王、西北凉州岐王,以及只死忠于兵符的十方诸侯王,还有一些中立的诸侯,届时兵临城下,四面敌友难辨,战争一触即发,雍王胜败当真乃弹指一挥间,可谓十分险恶。
听他这么一说,我深深觉得胜败的关键有一大半都取决于兵符落于谁手,当然了,如果雍王的个人魅力过于强大,其他都是浮云。
我拖着下巴冥思苦想,最后想到了一个成功率比较高的策略,就是不知道云起愿不愿意,我道:“要不然,你去□□各个诸侯王怎么样?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要学会利用自身优势……”说着说着,只见他脸色渐渐黑了起来,我一缩脖子,赶紧摆摆手:“我胡乱说的,我闭嘴。”
看来这个方法云起确实不大乐意,也是,一不留神就很容易惹到一屁股的情债。于是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我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可是记得兵符长什么样子的,你说让我去偷兵符怎么样?”
语未闭,只见他一道凌厉的目光向我扫来:“你敢!”低沉有力的声音几乎要穿透我的心脏,怂得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赶紧赔笑道:“嘿嘿,不敢不敢。”
他叹出一口气,应是拿不准我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走过来伸手胡乱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缓了下来,打着商量道:“此去险恶难测不说,这半月有余一路北上路途颠簸,你身子骨也定是熬不住的,你看,这里有你很喜欢的什锦豆腐涝,又能在雨天乘画舫游湖,所以便好生在扬州城待着可好?”
我抿着嘴唇故意不看他。
这些日子我天天在扬州城豫王府作威作福,不是扮鬼吓唬桃子,就是抄起厨房里的火烙子追得言清满院子乱窜,又或者时不时地顶云起几句嘴,每每气得他拂袖而去,我都颇有成就感。桃子总是跺脚,急道:“你又惹公子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就是想让云起看见我好好的,整日里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跟胆量顶他的嘴,就大概暂时会忘了我这破身体的事吧,但这种话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给桃子听。
其实我也不想驳他的意,想让他安安心心的,北上一行了无牵挂。但既然此去如此凶险,我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心安理得地游船赏花,与其在此处煎熬,倒不如随军一起北上。
说到底,大概我私心里,还是想去偷兵符的吧。
我眨巴着眼睛看云起:“你知道的,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能想办法去的,与其这样,倒不如大大方方带我一起去长安,你说呢?”
听罢他紧了紧身子,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正打算拂袖而去,见状我赶紧揪着他的袖袍拖住他,这个时候,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云起,你有没有想过此去长安,许久之后才能再回来,会不会……那个时候,这世上就已经没有小汐这个人了。”
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像被人点住了心穴般僵硬地站着不动。我懊恼不已,低着头轻轻唤了一句“云起”,他转过身来把我拉进怀里,夏雨不歇,君不言语。我内疚地把脑袋贴着他胸膛,听着他原本有力的心跳变得有些不安,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我总是让他难过,可他最后还是轻轻吐出了一句:“好。”
第七十三章
第二日,全军整装待发。
云起说,两军交战,莫难于军争。兵法有云,军争之难,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如今宫城、皇城、乃至外郭城中紧挨着皇城的十四坊市皆由已投靠七皇子的禁卫军严控,城南安化门与明德门的官道是七皇子的亲信赤峰军,而益州、梁州、洪州、襄州、黔州五方诸侯势力一齐由南北上,必然从此官道入京,那么七皇子便会在第一时间接收到消息,亮出兵符将其收归麾下。雍王的兵驻扎在东西两郊,由军争的角度来看,七皇子已在战前争夺了有力的先机。
听完我的分析,云起不以为然地笑道:“你可知何为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我刚要张口,他却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估计是觉得我太笨了吧,他接着道:“上解曰,明着示敌人以迂远,让敌人有所懈怠,复而引诱敌人以利,使敌人不专心,然后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故能后发先至,而得所争之要害也。懂了吗?”
我想了想道:“不懂。”
云起:“……”
“那你说说,你要怎么个出其不意法?”我道。
他起身冲我一笑,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好奇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见他薄唇双启,一脸神秘道:“暂时还没想好。”
“……”
一路北上,豫王的火骑兵先行,云起的亲卫军在后。随军之行井然有序,除了一个人……师父。
令我十分意外的是,师父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让我去长安城的事情,既没有讽刺挖苦我也没有威胁利诱我,而是决定与我们一同上京。
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里。
我左右打量了半天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的师父,十分好奇:“你说实话,你去长安究竟所为何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跟君华山脚下桃花镇里的那个林三娘还在来往,此去可是要跟她再续前缘?”见他并未反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跟他讲道理:“师父,人家虽然是个寡妇,但毕竟没有与夫家断了关系,也是立过贞节牌坊的,这注定是一场孽缘,况且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是有辱道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