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58)
云起舀了一碗汤,刚喝下一口,听到我的话后一下子没忍住呛得“咳咳”个不停,好半天才缓过来,我也没料想随口一句话杀伤力这么大,赶紧上前顺着拍了拍他的背,告诉他我并不是想让他去勾栏院的意思,他没理会我,估摸着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我的气。
之前言清说男人大多都喜欢温柔细腻的姑娘,叫我不要总是莽莽撞撞,应该学些妩媚的舞姿或是精通琴棋书画之类,总之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御夫之道,方能博得云起欢喜,对此我甚是嗤之以鼻,我堂堂正正一个好姑娘,怎能学春风一度里那些媚色勾人的玩意儿。
不过诗里倒是说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想到云起能将生命置之度外跳崖来救我,当真是把我看作那三千弱水中他只想饮的那一瓢,我有愧于他,还总是惹他生气,确实应该哄哄他让他欢喜才对。想罢便挪了凳子在云起跟前坐下,学着春风一度里的姑娘花枝招展的姿势,体贴地给云起布菜。
云起抬头愣愣地看着我:“……”
我心下一喜,男人果然都是一样,他见我如此温柔体贴的模样,肯定是欢喜了的,遂继续给他碗里夹菜。不料云起一把将我扯进怀里,仔仔细细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才道:“这又是哪一出?”
我朝着云起的身子蹭了蹭,装模作样掩面含羞道:“奴家……奴家如此,公子可还欢喜?”
云起闭了闭眼,发出“嘶”地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了,模样看起来好像有些隐忍。
我恍然大悟,赶紧从他腿上跳了下来,十分懊恼,原来他是不喜这样的!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地丢了一句“你当真以为我的自制力好得像圣人一样”,净了手便径坐在书架旁的桌案,捞起来一本书看,我跟上前去故意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也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我看今日这天儿黑得好像有点早了,你要不要早点休息?”
“好。”
没成想他这么好说话,我心里一高兴,神情也放松了下来:“那你几时走?”
“这是我的屋子,我自然是睡这里。”
我急道:“那我呢,我去哪里?”自我醒来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难不成云起要把我赶出去?
云起幽幽地开口:“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去处?”
我下意识地摇头,想着他应该是不大生我的气了,心里有些开心。又猛然想起他说过的荒唐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云起不会是想要非礼我吧!遂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起见状像是被逗笑了,走过来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指着隔间里的软塌道:“我自然宿在此处离你远远的,想什么呢,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已久,想非礼我?”
“……”我无语,这的确是只有云起才说得出口的话。
他在隔间的书房里不知道钻研些什么,我躺在榻上随便翻看言清之前卖给我的话本子,风声沙沙作响,岁月漫长,像是一辈子都会这样温温润润地过下去了一样,我不禁抬头朝云起的方向看去。
烛影摇红。
我道:“云起,你说我们这算不算野合?”
云起扶额:“……你说算就算吧。”
第七十一章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六月的天儿说变就变。
我此刻正蹲在屋子里一口一口地吐血,有时候我甚至好奇,我身上的血是不是已经快流干了。
其实之前我都是一个人溜达去后院的荷花池吐血的,因为那里不仅景色好,又没人发现,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多多少少能让我心里舒坦一些。但近日阴雨不断,又是菡萏香销又是翠叶残的,实在不便再去荷花池叨扰了。
于是我想咯血的时候,都要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云起。但世间诸事,总是事与愿违的多,我越不想在身体极为虚弱的时候碰上他,事实上就越发会被他撞个正着。
今日我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关于采莲女的话本子一边蹲在痰盂跟前,准备随时为它献上一口老血,谁知云起刚好推门而入,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太好,这才突然一下子意识到我又光着脚踩在地上了,我赶紧站起身子往榻上去,却因为一下子拾起地太猛导致眼前一片漆黑,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腥气的热流,似乎完全不受压制,喷洒在云起的衣襟上。
等缓过神色来我已经被云起放在榻上塞进了被子里,这是我恢复记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我吐血。
我有些不知所措,伸手胡乱地抹了抹唇边的血,看着云起衣襟处那抹鲜红一股脑道:“我随口一喷,没想到还挺有水墨画的感觉。”说完又觉得方才的话轻浮无理了些,遂尴尬道:“你要不要换件外衣?”
他并没有丝毫要理会我的意思,只出去打了热水回来,轻轻擦拭着我脸上手上的血迹。
我知道,他又生气了。
平日里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总爱躲着所有人,就是怕看到他们又担忧又生气的模样,尤其是桃子,每每都会气得跺脚,怪我对自己的身体太不上心,虽说这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但事实上我也不敢反驳些什么。就连师父那样的人,看到我吐血都会铁青着脸不说话,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楚大家到底是在气谁,又或者只是不知道该去气谁,但我的确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
自我生病以来,云起三日一大气、两日一小气便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三日一大哄、两日一小哄的规矩也必定是不能少的,我倒不是怕他,只是有些担心他总这样神经紧绷着,难免会老的太快,有碍观瞻,所以才肯花些心思哄哄他。
我叹出一口气来,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小声唤道:“云起。”
半晌无人答话。
“云起。”
“……”
“云起。”
“……”
“云起,我保证以后会更加努力喝药,呶,”边说边随手搬过一个木桶示意道:“每日喝一大桶怎么样,我瞧着这桶就不错,就用它了,也保证再也不光着脚踩在地上……你别气了。”我放下桶,双手合十真诚道。
只不过云起这种脾性十分不好伺候,他依旧不言不语的,跟我欠了他几两银子还赖账不还似的。
我拉过他正在为我暖脚心的手挠了几下,歪着头看他:“你怎么都不笑,不觉得很痒吗?快点笑。”
他这才抬眼看了我一眼,以前在长安城的时候我们总玩这个,不知道当时他用的什么法子会让人手心变得很痒并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我每次挠他他都能面不改色,后来我觉得他这样有点不尊重我的意思,会让我很没有面子,再之后云起被我挠了手心都会很配合地假笑几声。
他神色好了一些,掖了掖我的被角和衣躺在我的旁边,我眨了眨眼,打趣道:“公子面若谪仙,形如君子,怎么却做登徒子的事?”
他这才愿意和我说话,挑眉道:“哦?姑娘且说说我做什么了?”
“你都躺在姑娘家闺房了你还想做什么,净毁我名节。”
云起侧着身子用手肘撑着头,反驳道:“姑娘何出此言?我躺在我未过门娘子的榻上,这关登徒子哪门子的事了。”
我不服气:“你也说了是未过门的,那就代表我还是黄花大闺女。”
他思考了一瞬,点头道:“嗯,姑娘此言甚是有理,那看来得赶紧过门了。”
“……”嗯?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也很想做云起的妻子的,以前身体好的时候,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如今我成了这副模样,再去想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些过分,我不想成为云起的枷锁,人不能太自私了,不能什么好事都占尽,这一生总是会有很多不如意,才能衬托出其他的好。
前路茫茫,未来不可期,结果或许也未能遂我心意,但我想要云起一直都好。
云起见我半晌不说话,轻轻推了推我:“怎么,看不上我这个糟糠之夫想反悔了?”
“……”我一时语塞,这都什么跟什么。
见我不答,他突然脸色垮了下来,像个小孩子一般不依不饶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说你愿意,快说。”
“……”好幼稚,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