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55)
意外的是,他并未提起沈秋磬一句,其实我最想听这个,只等他提到她的名字,我就假装不在意地随便问问那时为何要让她去取药引子,结果他对沈秋磬只字未提,他不说,我便也不问。
就这样过了几日,我与云起依旧保持着一种时而很远时而很近的奇怪关系,言清说,我们之间扑朔迷离得就像不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问题,我不置可否。
我也没空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师父回来了,从遥远的天山……
说真的,从我落崖之后,好像就一直没见着他……
我倒吸一口气:“你去天山做什么了,成仙去了么?”
师父大口啃着鸡腿,嘴里含糊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去温老头子那里给你求药去了,你那时虽救了过来,可全身经脉受损,血液里的毒也并未清理干净,着实棘手……等等,你难道一直都没发现,我不在很久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咳,我那阵子不是成傻子了么,压根儿不记得你了。”
“什么!你醒来之后竟然痴傻了,当初真应该等你醒了之后我再动身,竟不知你……唉,我走后两日,只收到你程叔传信来说你醒了,只是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我怎么能料到……”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师父,实在感动极了,师父知道我此前变傻了定是心疼,便安慰道:“你也别自责,谁能想到……”
师父痛心疾首:“怎么能不自责,你变傻子了啊,百年一遇的趣事,我竟然错过了!可后悔死我了,早知道不去天山取药了。”
嗯?!
“……”我真是……果然是我想多了。
师父见我一头黑线,似乎也觉得自己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不大好,便打岔道:“咳,那个,你落崖之后的事还记得几分?”
我回忆了一下:“坠崖之时,因琼花玉酿的毒我并没有什么知觉,大概还没有落地我便晕死过去了吧,之后我似乎一直在做一个很清晰的梦,醒来后却不记得梦里之事,哦当然,也不记得现实之事,总之就是傻了。”
师父思忖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这应该与你体内的淤血有关,不过后来你好好地怎么又昏睡了近十日?不吃不喝竟然还没死?”
“……”这叫什么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那日我与云起上汤山游玩,误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后来便不省人事了。”
师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叮嘱道:“这次你虽大难不死醒了过来,但体内毒素过多,想要彻底清除怕是还要花上一阵功夫,你好生将养着,切莫再生什么乱子。”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反驳他。其实我知道,我的病恐怕是治不好了,但师父他们从不提口,我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若奔波医治我的病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些,便由着他们折腾去,我只当自己真的会好起来。
第六十七章
夜里。
云起伏于书案,手握着笔眉目紧凑,看这架势像是要秉烛达旦的意思。这阵子他忙于整顿苏、益两地的军队,又要找一个合理的由头号召十八方诸侯齐力讨伐圣上,这的确是一件相当难的事情,因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定为谋逆之罪,然后被迫“名垂青史”。
我轻手轻脚挪到他身后,看他摇头晃脑嘴里还念念有词,往前一凑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背诵《出师表》。”
“……”这是什么新的缓解压力的方式吗?
云起见我一脸迷茫,解释道:“学习一下如何命令别人还能让人觉得我很谦虚,咳,谦虚一直是我的弱项。”
“……”你这倒是说了个大实话。
第二日,云起向十八方诸侯各发了一封密信,我悄咩咩瞄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抽抽了几下,事实证明云起的抄袭能力一点也不亚于我,信里是这么说的:
今奸佞之臣蒙蔽陛下欲行阴狱之事,天下乱象已出,又逢乱臣贼子蛊惑奕王,王年幼轻信,欲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各诸侯王深蒙先帝厚戴,理当行忠志之事,以光先帝遗德。
雍王受任于大乱之际,奉天命而伐之。珩自知人微望轻,不敢闻达于诸侯,然危难之际,惶恐借先帝圣德,托众卿号令三军,随雍王攘除奸凶,兴复盛世。
珩不胜感激,自当身先士卒。
我抚了抚鬓角,如此卑躬自谦的言语也着实是为难云起了。
虽说云起把诸葛孔明的《出师表》改了改抄上去,但他这一番言论说的确实巧妙,首先把圣上与七皇子的罪行摘得远远的,单从雍王来说,自家爹跟弟弟被人利用了,他自己没办法也只能硬扛着收拾烂摊子,又说你们这些诸侯曾经都是受恩于先帝的,现在要是不回报一下那就是对不住先帝的圣德,所以你们都乖乖地跟着雍王来打坏人守护江山吧。
事实证明,云起背了一整晚的《出师表》还是十分有必要的,其中有十方诸侯王立即回信义正言辞又慷慨激昂地说,一定跟着雍王干!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十分亢奋。
于是云起更加忙了。
我们很少见面,偶尔碰见了也是像没事人似的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明明各自心里都藏着许多心事儿,但谁都没说出口,况且我也实实不好意思在这个紧要关头去跟他掰扯一些儿女私情的问题,显得十分没有胸怀,咳,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挺深明大义的。
但有些事情不说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最近身子越发不好,我意识到我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但剩下的日子实在不想蹉跎在这里,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当然最好能死在外头,程叔师父他们或许永远以为我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这总比看着我死好让人接受一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于是一个雾气将将散开的凌晨,我离家出走了。
说离家出走有点言过其实了,我之前还是跟云起提到过一两句的,当时桃子向他告状我偷偷把药倒在海棠树下的事,他专门过来监视我喝药,我一口饮下浓浓一碗让人反胃的黑汁汤药,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叫住他说,我想出去散散心。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想,我们的确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行至豫王府门口时,突然背后传来幽怨的女声,此时天并未大亮,我吓得搂紧包袱浑身发颤,难道说人之将死是比较容易招鬼的吗?
平复片刻,我壮着胆子转过头来看向我身后的白衣女子,原来是沈秋磬,这是我坠崖后第一次见到她。
“你要离开?”
我微微点头。
“要去哪里,何时回来?”她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质问的味道,这让我好生愣了一会儿。
我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很不礼貌,但还是耐着性子朝她一笑,眨眼道:“去外面看看,归期未定。”
“叶梓汐,你竟薄凉至此!”
“……”她突然提高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沈秋磬一贯温润柔和,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模样,不过听闻近日街上出现了几只见人就挠的野花猫,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小心被猫给挠了才导致性情大变。
她忽而望着天际发笑,忽而又紧盯着我抿嘴不说话。
真是莫名其妙,她该会不是舍不得我吧……
我思虑片刻,正打算悄无声息地犹如一阵风一样离去,却听到她缓缓开口:“你可知道,打幼时起,我便心悦云起。将那人小心翼翼地置于心案,拓了烙印,总望着他好,盼着他幸,舍不得他遭一丁点罪过。可世事当真可悲,他不爱我便罢,我只当此生福薄,却不成想,他宁愿把一颗真心叫你践踏了去也不愿看我一眼。”
她像是初冬的霜打了的梅花,傲然又楚楚动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我。我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大抵还是能看出她希望我接话的眼神,遂温吞道:“那个,你好厉害。”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数十年初心不改,着实厉害。
她没理会我,嗤笑道:“我当真从没见过你这么铁石心肠的人,云起当初万万不该随你跳了那汤山的崖,救了你又如何……当日坠崖他身上处处是伤又跌落寒潭里,因为要给你寻药顾不得医治,三日未食,直至晕倒在你的榻前,医者才得以为他诊治……你以为如今落下病根的人只有你么,还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