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32)
我瞪了他一眼打断他,道:“卿雪,这人叫言清,是个花花公子,小的时候经常调戏人家小姑娘的。”
“你几时见我调戏小姑娘!”
“哟,你敢说你没见一个爱一个?”
“我没有爱小姑娘!”他极力反驳。
我凑到卿雪耳朵边说:“他不爱姑娘,定有龙阳之好,鉴定完毕。”
言清:“……”
卿雪略显吃惊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言清一眼,小声道:“不好这么说。”又谨慎地拉着我绕过言清往前走去。言大公子急得跳脚,一路跟着我们手舞足蹈地给卿雪解释他平日里作风其实颇为优良。
走着走着,言清突然停了下来,疑惑道:“你们这是要去瞿如谷?”我点头告诉他我是来找我师父的。他听后仰天大笑,我真担心此人是不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专门来挑事儿的。突然他凑过来神秘道:“知道我是谁吗?”我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阎王老子,他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抬腿踹他一脚:“那你神秘个什么劲儿。”
他拍拍尘土神气道:“我是瞿如谷谷主。”
“……”
这么说来,那确实是挺神秘的,不过……谷主不是个白发老头吗?他似是看出我的疑虑,摆摆手告诉我,他师父远游天山去了,这谷主之位便传给了他。
还真是走狗屎运。
我向言清表达了自己对“瞿如谷”这三个字的好奇之情,他想了想告诉我,之所以改了谷名,是因为他有一日翻阅古籍,见《山海经山经南山经》中记载:“南次三山之首,曰天虞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便深觉瞿如鸟为上古神鸟,可保一方平安,遂改谷名为,瞿如。
其实只是因为名字听起来比较神气吧……
卿雪听得认真,仰头道:“我从没听过这些古怪好玩的,言公子,可否将那些古怪志记借一二与我?”言清自是点头如捣蒜,畅快答应,热情表示如若有不明之处随时都可以问他,卿雪低头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第三十八章
我正要打趣,却忽见一不明物体飞快向我袭来,吓得我赶紧躲在言清身后,随后探出脑袋一瞧,竟是我那不靠谱的师父。我敢怒不敢言:“师父,你要吓死我!”师父伸手拍了拍我脑袋,又在我额头弹了响亮的一记,接着坐在三尺白玉青石上数落我近日里圆润了不少,好看是好看了些,但到底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不大相匹配,并以此推断我再这么圆润下去日后难以成就一番大业。我不甚明白圆润和难以成就大业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成就大业。
他一边痛心疾首地训诫我要少吃饭多修习身心,也就是要多折磨自己,一边搓着胡子打量卿雪,半晌笑眯眯地问:“这个小姑娘是你二人谁的媳妇儿啊?”言清赶紧摆摆手脸红地表示,自己与暮姑娘初次相识。我无语道:“师父,我是女子。”
“……”
不过师父对卿雪的印象极好,尤其是在得知她姓氏为暮之后。我一再提醒师父,此“暮”并非他的“穆”,师父仍旧不以为意,并趁机教育我说华夏大地自古以来本就是一家子,分得如此清清楚楚做什么。
“……”竟是我肤浅了。
瞿如谷外围是一个小村落,屋舍俨然,阡陌良田,乡间小道绵延悠长,甚是诗情画意,忽而就让我想到了陶公笔下的圣地桃花源。中心地带便是谷主与众弟子的住所,曰妙手生门。瞿如谷世代为医,致力于研药解毒,为无数快意情仇的江湖人所青睐。大多居住者皆为悬壶济世者,远离庙堂隐居者,以及无家可归者。此处山高皇帝远,倒是真如那传闻中的桃花源般,往来种作,怡然自乐,也别有一番乐趣。
听师父说,瞿如谷的上一任谷主温老前辈乃医界的制药奇才,深受广大江湖儿女景仰,据说这次去天山,就是想要寻求更高一层的医学造诣,大概与那些门派宗师们闭关修炼差不多吧。
我忽而想起一事来,扔掉嘴里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凑到师父跟前,问道:“师父,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托我去君华山取药的人是皇上?”
师父眯了眯眼,像看大傻子似的看着我:“我若不知道那人是谁,能放心让你去吗?”
我无语道:“可那个人是皇上啊,伴君如伴虎,你不应该更加不放心么……”
“放心。皇上又不会看上你。”
“……”
见我不说话,师父很是不满地数落我:“你这个没心肝的薄情寡义之人,妄我一把年纪了,还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地把你虎口救了出来。”
人都说三寸不烂之舌说不过一个胡搅蛮缠,我师父大抵就是后者了。“且不说你何时救我了,好像把我推到虎口的人,就是师父你吧。”
师父知道自己理亏,但因为爱面子很不服气,又打算罚我抄写《道德经》,我赶紧转移话题打消了他这个念头:“师父,你为什么频频说你救了我?”
师父先是冷哼了一声,又神秘道:“你以为那日在麟德大殿上言明君华山一事的是谁?”
原来如此。还好师父与那南诏国师有些旧情,便托国师让舒嘉公主在麟德殿上当众说出君华山一事,悠悠众口,又是如此忌讳之事,皇上只得作罢下令封锁君华山,况且那时沈秋磬已从蓬莱求得一支洗骨须弥,自然也就不用我冒险取药。
我觉着有点错怪师父了,便赶紧上前恭维道:“师父果真是了不起,总能在关键时候跟这全天下的人都有点旧情,想跟谁有跟谁有。”
师父听了连连点头,直说孺子可教也。
不过令我十分诧异的是,卿雪竟然拜了师父为师!当晚我语重心长地拉着卿雪的手诌了师父种种的不靠谱,总结就是一入穆门苦似海,从此不知自在真。卿雪却摸摸我脑袋说:“穆先生是大义之人,我想跟着他学些医术,四处行医。”
我本打算说这其实都是表象,师父骨子里实则比谁都小人,却转念一想,卿雪若拜师父为师,染一染师父不拘的性子,许是件好事情。
屋内灯火如稀。卿雪裹着外衣走至案旁,将画着江火渔眠的灯罩子取下,用一根细针挑着灯芯认真说道:“这些年我过得太过拘谨,不明白人究竟应该怎么个活法才能安心从容,可有一日我见着穆先生背着药箱行医就诊时,我突然,便明白了起来。梓汐,如今我想重新选择一种活法,想去找一找存在于世的意义,过去的事我已无暇顾及,但往后的日子我想好好来过。”
烛影跳动,映在她美丽的侧脸,开成了一朵未经染尘的芙蓉花模样。
如今她愿意放过自己,重新来过,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第三十九章
一日午后,我正坐在院中晒着太阳,伴着卿雪晒草药的窸窸窣窣声打着瞌睡,远处突然传来飞快地脚步声,气喘吁吁停在我面前的大树下,又似乎怕打扰到我休息便没有靠近。
我抬眼朝他招了招手,少年兴冲冲地跑到我跟前,俊俏的脸上尽是笑意:“阿姐。”
晒草药的沙沙声一顿,卿雪走上前来盯着那人看了半晌,不可思议道:“陈生?怎么可能……那日刑场上他不是……”
我莞尔一笑,救下陈生,是我此生做过最任性的事。
犹记当时师父痛心疾首,说我平日里掏鸟窝劫劫鸟蛋就罢了,现在竟然连劫囚犯的心思都敢有,真是大逆不道。我飞去了近百封书信苦苦央求,师父这才答应来长安城一趟冒险救了陈生,随后便带着他一路南下,后安身瞿如谷了。
卿雪听后,好看的睫毛眨了眨,似是很高兴,摸了摸陈生的头。
“阿姐,穆先生半月前就说你要回来,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陈生现在幼稚得紧,我实实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在杨柳烟花的扬州游玩了许久才回来,否则他又要跟师父一起说我薄情寡淡了。我看他身上还背着个竹筐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便问道:“你这几日不在瞿如谷中吗?”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背着个大筐,赶紧卸下来放在石桌上,点了点头:“嗯,随几位师兄去汤山采药了。”说罢抱起竹筐走到我跟前献宝似的,把一筐子看起来跟杂草无异的草药呼啦呼啦倒了一院子,见我没什么反应,又委屈巴巴地看着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