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31)
我舀了一勺蛋花清粥放在嘴里,想着这世人果真大都如此,总信什么征兆啊天降祥瑞啊之类的,不仅十分不科学,而且完全搞反了逻辑关系。试想一下,如果我从小也被那样子培养若干年,那么想不成为蛊师都难。这绝不是因为征兆注定了我能成为蛊师,而是我努力成为了蛊师之后,人们才会觉得我天生就应该是蛊师。就好比我若从小习武,有一日终成江湖第一侠客,那么人们便会认为我天生根骨极佳,是武学奇才,而如果我没有练武而是长在书香门第,整日里钻研古今文学字画,那我若中了状元便会妥妥地被认为是文曲星下凡。
其实说到底,谁天生都没有注定是做什么的奇才,只是后天付出了许多,便成为了那个想要成为的人罢了。
乌拉拉与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觉得我说的十分在理,并强烈要求我不要推辞他送我蛊虫的好意。
原本我就觉得南诏的蛊术十分有趣,自然一一应下。乌拉拉择了一良日,郑重地递给我一个黑色的蛊罐,并让我用南诏的手势对着正南方向起誓,从虫从皿,以毒攻毒,惩千般恶,治万世疾。
虽然不大懂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但我很能理解到他们那个民族的信仰,一旦立下练蛊是为了治疗世间疑难杂症的誓言,此生便绝不会用蛊做出害人的事情。
我好奇道:“那你的族人中,万一还是有人用蛊术害人了呢?”
他似乎不大理解我的思维,自是认为既然都向着众神立下誓言了,怎么可能会做出尔反尔的事。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十分有信仰的民族。
不过乌拉拉刚骄傲地说出了“绝无此事”的话,又想起什么似的,眉头紧紧一皱,情绪变得有些不那么嚣张,低落道:“其实,是有一次例外的。”
约莫二十年前,乌拉拉有一个族人慕名来到长安游历,并结识了一位知己,欣喜之下便将自己养了十几年的蛊虫送与那位友人,此蛊名为双生蛊,又叫双生咒,原本是用来控制十恶之人心神的,由其中一人发出,施展在另一个人身上,被下蛊的人的神思会一直沉睡下去,而施蛊者会将自己的某种思想植入到他身体里,待被下蛊之人醒来后便会以被植入后的思想活下去。
施展双生蛊时,倘若被下蛊者原有的想法越执拗,要想将新的想法施加给他也就越难,如果施蛊者此时强行施蛊,自身便会被蛊虫反噬而亡。
当初乌拉拉那位族人单纯地想着此生能有一知己不容易,便将最宝贵的东西送给那人,谁知后来那双生蛊竟然传到皇宫里面去了,还被一位妃子利用想要加害于当今圣上。南诏国主闻言大惊,亲自降尊来与圣上赔罪,这才平息了一场蓄势待发的战争。
“一个妃子,为何要加害皇上?”我疑惑道。就算后宫风起云涌,按说也不该波及到她们毕生所仰仗的夫君,而且还是站在权力顶端的那位。
乌拉拉更是不太明白此中因由,只说道:“听闻当时你们的皇上雷厉风行,立即命人一把大火烧了那名罪妃的宫殿,连人也活活烧死了。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说那名宫妃自知有罪,便自己火烧宫殿畏罪而亡了。”
二十年前……火烧宫殿?我不禁大吃一惊,想到之前云起给我讲过这个后宫陈年旧事,原来竟是北辰宫那位。可她给圣上下双生咒,不惜被蛊虫反噬而亡为代价也要去改变的,究竟是皇上的什么想法?当时云起说,听闻自打那妃子一把火将北辰宫烧成一片灰烬,自己跟刚生没多久的三皇子也葬身火海之后,此事便成了宫中禁忌,无人敢提只言片语。这让我越发好奇地紧。
乌拉拉见我思绪乱飘,推了推我严肃道:“今日还是去吃天府烧鹅吧?”
“……”好吧。
几日后雨过天晴,我与乌拉拉不舍地话别江南。
第三十七章
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岭南,我得知邻家的鼻涕小胖已经不再流鼻涕,现如今娶了媳妇还生了小小胖,真是让人觉得世事难料,想来我前阵子还说大不了回来嫁给小胖,可小胖都已胖花有主了。还好现在我暗暗打算把自己许给云起,不然就只能给小胖当二房了,那我是万万不愿的。我写信将小胖已成婚生娃之事告知给边关的云起,云起回信说,待他虐一虐匈奴首领哈吉其,便回来娶我。我本来只是借小胖一事向他感叹一下世事无常,不成想他竟能领略到这层意思,我心里甚是欢喜。
我与云起之间的承诺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往来书信中定了下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像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一样。但云起从未说过喜欢我这样的话,我也没有。
岭南程府。
程叔告诉我,师父这些日子在几里之外的瞿如谷研制新药。半晌见我无所回应,又说道:“筠儿,你约莫也半载之多未见你师父罢,既在此处,何理不去看看你师父。”我坐在梅树下,与卿雪一人手里捧着一碟玫瑰脆糕,边看着话本子边漫不经心道:“晓得了,隔三差五都通信着不是。”说罢突然又想起件事情,于是放下吃食匆匆跑到书案旁,将师父是太医署的太医令一事告知给程叔,又气愤道师父这种欺瞒众人的行为不可饶恕云云,不料程叔头都未抬一下,平静道:“我知道啊。”
“那为何你们都不说与我?”
“怕你仗势欺人。”
“……”我做人是有多失败啊。
左右闲来无事,我又细细讲了在京城时随云起去御花园一事,并好奇道:“皇上为何问我师父是不是还怨着他?难道皇上曾冤枉师父偷东西?这可不得了,师父那人最是死要面子的……”
程叔缓缓停下手中笔,起身研究墙上的字画,漫不经心道:“除了你师父的事,皇上可还提及过别的?”
我趴在书案上,道:“没别的事哩。”没想到程叔这个人内心里还挺八卦的,突然觉得十分好笑。
这时他一回头,眼神正巧对上正在偷笑的我。
我:“……”
程叔负手看了我一眼,严肃道:“咳,既如此清闲,不如将女红刺绣之类的学上一学?暮姑娘短短几日便已经能绣出芙蓉花来。”我憋着气不说话。不笑就不笑罢,刺什么绣,还不如刺死我算了。
我赶紧转移话题,认真而又虔诚地与程叔探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所以当下之急不应考虑学绣鸳鸯还是绣牡丹,而是把看望师父放在第一位。卿雪走过来有些好奇道:“听说梓汐的师父是位奇人,我也能见见么?”我欣然答应。
食过晌午饭,我与卿雪优哉游哉出了小城,往瞿如谷方向而去。此谷坐落在岭南小城以南的地方,倒也不远。传说,瞿如谷原名寒湖谷,因谷底紧挨着山峦峭壁处有一口湖,常年散发寒气,水澈冷刺骨而得名,只是这新任谷主一上任,便将谷名给改成了瞿如谷,缘由便不得而知了。
虽已入冬,但岭南的天儿一到午后,就有些暖洋洋之意,卿雪体寒,很是喜欢这里的气候。我得意道:“比京城好些吧。”卿雪笑呵呵点头说:“嗯,就属梓汐故里最好。”
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男子打趣的声音,“哟,小筠儿你哪年哪月改的名字?叫什么……仔细?实在难听。”
我抬头望去,见一棵紫樟老树上有个身影。他斜躺在枝干上,长发垂髫,头枕手臂,长腿微曲,慵懒自得地眯着眼看我。我愣了愣神,此等妖孽我从没见过啊,他怎知我名讳。正当我极力在大脑中搜素这张脸是谁的时候,脸的主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跃下来站在我面前,似乎有些不满道:“喂,小筠儿,你脑子怎么还是这么不好使,小时候每次学堂会试都默写不过《论语》就罢,现在还不认得我了,你……”
我思索片刻,猛然想起来幼时会试作弊,有个讨厌小子总向夫子频频举报我,原来是他!遂上前伸手揪了揪他垂下的墨发:“我只是脑子不好使,你好像是连脑子都没有吧。”
他斜眼看我,拍掉我的手:“没良心的丫头,这些年上哪祸害生灵去了,怎不与我们支会一声,夫子还念叨你来着。”夫子莫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吧,我在学堂那几年,他不是挺记恨着我的么。
看他如今风姿凛然,也算得上翩然君子了。我咂舌:“啧啧,乍一看还人模人样的,你……”话没说完,就见他朝着我身后的卿雪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位好看姑娘,你是叶筠的朋友罢,我是,我幼时与她在一个学堂里读书的,想来遇见姑娘,也算一种缘分,不知姑娘年方几何又是何许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