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希望告诉你,你现在不会是一个人了。”沈问歌知道多说无益,用手撑起身体,挪到了祁衍的那一侧。她像是怕被拒绝一样,飞快地伸出手,握住了祁衍的手。
祁衍觉得手背上传来的热度,比燃着的那堆火还要炙热。那道伤出现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从未觉得痛过,却在沈问歌问起后,觉得那道明明已不会再痛的疤,隐隐有些发痒。
他贪图炙热,但也怕被火灼伤。但在抽手时,又舍不得。
好像收回手,那团火便会熄灭。
“我要给福伯去送鱼了。”祁衍拎起一旁方才下河捞的鱼,自然而然的甩掉了沈问歌的手。
“福伯已经休息了。”沈问歌看着将熄的火苗,又看看不远处已然熄灯的小屋,将手缩回袖中,“放在门口之后,我们就回家吧。”
回家。
本是个寻常词汇,祁衍却是十分喜欢。从他母亲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好像他就没有家了。
祁衍脚下的步子,忽感轻快起来。
·
祁衍同沈问歌策马回府,府邸周边种着些树,枝叶繁茂,遥遥看去郁郁葱葱,府外大门处亮着的灯笼在夜色下格外显眼。
如同两尊门神似的的一大一小坐在台阶上,大的那个在看着角落发呆,小的那个旁边还卧着一只纯白的小猫,一直在打瞌睡。
在牢中多呆一日后才被放出来的谢若卿先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两人翻身下马,眸中闪过一瞬的不解,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祁衍皱眉瞧着坐在门口的谢氏兄弟二人,并不是很能理解。
谢若卿没理祁衍,只是看着沈问歌,似乎是有话想对她说。
“说什么还需要我去回避的?小鬼头。”祁衍嘴上说着,脚下没有停下,一把捞起了半迷蒙着的猫,大步跨进府邸。进门之前又像是不放心,还转过头来说,“早点进屋,外面冷。”
谢承看着他把猫捞走,一边喊着跟着追了进去。
府外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谢承和沈问歌两个人。沈问歌看着自己身上轻薄的衣衫,吹着带着夏季特有燥气的风,丝毫没觉得冷。祁衍怕不是糊涂了。
谢若卿还是初见时的那副心高气傲的矜贵神色,现在的他已然换下丫鬟的衣裳,换回一身书生打扮。在听得祁衍的话后,他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他收敛的很快,没有被沈问歌察觉。
“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谢若卿又恢复那副往日神态,话却是说的颠三倒四,“不对,是两个。”
“何故欠我两个人情?”沈问歌也只是在祁衍面前提过一句,救了他而已。
“你还真是......”蠢。
谢若卿脱口而出,但又及时将话收回。能和祁衍那个做事无常的人走到一起可不就是蠢么。想起他离开牢前,听得狱卒说,络腮胡子他们的下场就是一个死字,不由得感慨,其中也包含一点庆幸。
幸好当时,他救了她一命。不然,他现在应该也是在暗无天日的牢中等死的那一个。
所以还是不揭穿祁衍好了。
沈问歌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谢若卿的到底想说什么。
“在谢承病时,你还救谢承一命,所以我很......感谢。”这话虽是偏着脸说,不敢去看沈问歌,却真心实意。但下一句话却显得无比难开口,谢若卿下意识的揪住自己的衣服,“可以再帮我照顾谢承些时日吗?”
“你要去哪儿?”
“太学。”
沈问歌这才松一口气。不用问,谢若卿能去,肯定是祁衍在暗中帮了忙,这个混球居然又是一个字都未曾同她讲。这府里多个孩子还多些乐子,便应承下来。
谢若卿还想说什么,被抱着猫跑出来的谢承给打断。
“哥!我今天想抱着猫一起睡!”
“不准。”谢若卿很是严厉。
谢承抱着猫,撇撇嘴,但已经很明白谢若卿的脾性,知道自己提过一次他不同意,就绝不会在第二次、第三次同意。所以他抱着猫去找沈问歌说话。
“问歌姐姐,你快进去,他在院子里等你,还黑着一张脸,我抱猫的时候太害怕了,都不敢同他说话。”谢承做出一脸的惧怕神色,还将猫搂紧,那猫看着沈问歌,又看看谢承,轻轻喵了一声。
若是真害怕,怎么会从祁衍手里抢过猫来。谢承还真是和他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问歌看看今晚不大正常的谢若卿,见他几番欲言又止,不知道要说什么。脚下的步子不由得迈出,想进府里。
“我......”在沈问歌转身后,谢若卿才鼓起勇气,想说什么,但和回头的沈问歌四目相对,又偃旗息鼓。
罢了。
谢若卿就这样看着沈问歌踏进府邸。
小小的谢承从猫身上恋恋不舍的抬头的时候,看见他哥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明白过的表情。懵懂的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含义,却看在眼中,记在了脑子里。在他的小脑袋里,哥哥永远是高大,严肃,勇敢的。
“喵。”怀中的猫应景的叫了一声,似是不再挣扎,将头埋在谢承的怀里。
谢若卿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低头看谢承亮晶晶的眼睛。
“这些日子你在救命恩人家一定要乖乖听话,记得哥哥交代给你的事,不许打扰她。”谢若卿细细的交代给谢承要注意的事情,这些在他们等沈问歌的时候,他都一一嘱托给他。不过也不用担心,沈问歌应该会把他照顾好的,至少比谢承和他颠沛流离那段日子还要好。
“我知道的。”谢承奶声奶气的应承着,他自打知道哥哥要离开他以后就很是伤心,但是哥哥说,他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不能哭,而且哥哥还会回来看他的。
天上一弯月圆的不能再圆,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照亮着这个世间,将兄弟两个的影子拉的很长。
谢若卿看着祁府的大门,想起方才没能说出口的话——
“我来皇城,就是为了做官。”
做官,才能救谢家。
做官,才能让谢承不用担惊受怕。
做官,才能为生民立命,为天子辅政。
他拼着一口气,来到这偌大的皇城中,就是为了做官。
谢若卿松开自己身上被揪出褶皱的可怜衣物,一个卑微的,却又不能忽视的声音在心底里呐喊。
他做官究竟还能做什么。
大概是为了她,不用再次落水的困境中吧。
手终是再次揪起了衣摆,这次,半晌不肯放。
第38章 大礼
这日皇城落了雨, 偌大的雨几欲将城中各处冲刷干净。屋前的草木上面的浮土被洗涮的干净非常,有落花坠落,飘在深浅不一的水洼中。
谢若卿将为数不多的东西搬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勿念, 一去不回头。
不过府里也不会因为他而停下步伐。府中上下都在操办祁衍第一次离家。王管家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在府内指挥, 忙得不成样子。
要追其根本,还是祁衍要出征之事准备的甚是低调仓促。
祁衍此次奉圣命同镇北将军北上清剿余孽。北边向来不太平, 这次本是不必动用祁印这般的朝中老将的,但北边势力有同西越相联合之意。加之祁衍这种毫无实战经验的领兵上战场, 必须有个人在身侧把关。
整座府邸都为了祁衍忙碌两日, 沈问歌也准备着会用到的东西,只有祁衍自己根本不在乎。他看着忙碌的下人,还以为自己是要搬个家去北边。当然, 在被沈问歌瞪视过两眼之后, 祁衍老实了。
这两日, 之前剿匪的赏赐也在出征也被送到府中, 连带着还有祁衍晋职的消息。
“怕吗?”沈问歌看着祁老将军厅中遣人送来的一套崭新的铠甲,问祁衍,“上战场害怕吗?”
“我有什么怕的。”祁衍不明白沈问歌为什么要这么问。
“可是我怕, 怕刀剑无眼,怕敌人狡猾。”
祁衍愣住。
沈问歌递过来一个锦囊,上面祥云锦绣, 看得出是废了些许功夫擦爱可以绣出来的。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平安符。祁衍多少也是看着自家父亲在战场历经生杀的,对这种东西根本无感。
“里面是我自己绣的锦囊,装的是我之前求来的平安符, 一直带在身上。现在我将它转交给你,是想告诉你,”沈问歌停顿片刻,“无论这次出征多艰难,都要记得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