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办的事,会在其他人眼中,全然换了个样子。
比他想象的,更加恶劣。那添油加醋的事,经过不断的添油加醋,成为了那些人心中的该有的走向。
怪不得沈问歌说,外面传的那些话,她都不在乎。
祁衍收起那把匕首,指腹在宝石处摩挲。
二赖子还在说个没完,祁衍却不自觉的神游天外。
不知怎的,一双含着泪,惊慌的眸子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双眼睛里,情绪百种,却盛得满满的都是他。
她这样死命拉扯他一个,外面传的根本快要没有任何进取之心,做事荒唐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赶着他读书,赶着为他好。
只是......因为那一纸婚约吗。
“祁公子......”二赖子看着出神的祁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这个地方,他是真的害怕。
然而,祁衍绝对是死了心不让他好过。
“平日里,你们可是在街头那家酒馆喝酒?”
“是。”
“带我去。”
“这......”二赖子哭都哭不出。
但还是没有办法。
以后要还想在夕水街上混,惹恼了祁衍,没有好果子吃。
他只能认命的带路。
完了完了。
他想。
今晚酒馆定是一阵腥风血雨。
然而,是他想错了。
祁衍在二赖子身后进了酒馆,自然是吸引了酒馆所有人的目光。他只是找了个角落点一壶酒,同时和酒馆里的小二说了些什么。
方才还在热烈讨论二赖子今晚的事,自打祁衍进来后,没有人敢再言语。
有几个客人在这严肃的气氛下呆不下去,叫小二买单。
没想到,小二却说,这单,全由祁公子付过了。
“这......”酒馆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路数。
有大胆的,喝过酒的人,高声叫小二:“既然祁公子买单,那给我来一壶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祁衍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可,只是继续一杯一杯喝着酒。
酒肆里并没有因为祁衍来了而沉寂太久,试探之后,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
祁衍坐在角落里,烈酒入喉,却不觉得痛快。
酒肆的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问小二要了一个酒杯,坐下来与他无声对饮。
祁衍将酒杯一撂,顺势抬了抬眼皮,想看看是谁这般放肆。
结果正好对上一双,他这辈子也忘不掉的眼。
第19章 院子
酒肆里依旧热闹,并没有因得多出来一个人而显得格外不同。
有几桌客人点了温酒,小二支了炉子,沸了水,将酒搁置在其中。
酒肆中溢满温暖的酒气,显的整间屋子热气腾腾。
然而,这热气显然是浸润不到某个角落的。
二赖子特意选了一个离那尊瘟神远些的座位,哆嗦着小口抿着酒,他不时注意着祁衍那边的情景,那个坐在祁衍桌对面的人背对着他们,看背影窈窕,是个女子身段。
除了二赖子,自然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但无人敢说。
只见那女子仰头又干脆的喝下一杯酒,伸手去拿酒壶,又将杯倒满。
二赖子觉得,是不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感觉祁衍的脸越来越黑了。他的本能让他不由得伸长脖子,想去注意祁衍那边的动静。
当祁衍冷淡的,带着杀气的目光扫过来后,他立刻老实了。
连带着其他人也收敛探究的目光。
祁衍直视着眼前的人时,眼中少了份凌厉。
“够了。”他冷声说。
沈问歌没理他,自顾自问道:“你喝几杯了?你能喝,我就能喝。”
上辈子,她没有这么凶的喝过酒,她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犹如天际破晓时的第一抹红。
其实她自己也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了,坐在这里以后,她不知道要同祁衍说什么,就只得喝酒。
自打祁衍从窗户里离开祠堂后,她始终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她一咬牙,干脆也翻窗跟了出来。
本以为人在望月楼,去问过老鸨之后,老鸨又去问秦月,才知道人在这儿。
祁衍怕是要烦死她了吧,她和狗皮膏药似的。
上辈子她追着祁衍后面半辈子,这辈子还这样。
没出息。
她不要这样了。大概是酒劲开始上头,沈问歌茫然的,做了一个决定。
沈问歌将祁衍早就空了的酒杯斟满,递给他,眸光烁烁,“干杯。”
“干了这杯,我就再也不干涉你。不用读书,也不用写字,更不用约法三章。”沈问歌顿了顿,歪着头想了又想,才做了一个决定。
不如我们干脆和离吧。
这句话,在她嘴边绕了又绕,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样,她没了牵挂,还有时间劝动爹爹,能带着沈家跑路,去江南避难。
可祁衍,万一真的同意了呢。
沈问歌垂垂眼,那酒又递至唇边。
祁衍没有说话,眼见沈问歌又要喝下那杯酒,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手腕。
“够了。”他再一次重复,不过这次他声音放软了些。
沈问歌的神色已然开始迷离,是真的喝醉了。他没有必要和一个喝醉的人争执,他想。
祁衍的手没有松,他就势拽起沈问歌,就要往酒肆外走。
“我酒还没......”沈问歌出声道。
她说话声音温温柔柔,在一群糙老爷们儿中显得无比突兀,引得沈问歌成了这酒肆中的焦点。
二赖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沈问歌腰上挂着的一块翠玉腰牌。
如果他没看错......那上面刻的是沈昀。
二赖子看着祁衍拽着踉跄的沈问歌出门,心下一片惊讶。
那是......那是祁衍新娶进门那位夫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把前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些人,他今日都见了个遍。
二赖子这个嘴,又开始闲不住了。
只不过......这次,他还是美言几句吧。
·
沈问歌被祁衍拉着一路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
方才饮的酒,现在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她的脑子开始变得迟钝起来,脚下步子也变得虚浮起来。
她之前不是没有喝过酒,但是以现在的身板,显然是遭不住。
不止是这样,她感觉自己的五感也变得无比灵敏。
手被祁衍攥的生疼,想要甩开祁衍的牵制,然而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将前面的祁衍都拽了个踉跄。沈问歌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脚下一扭,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腕处传来。
她把脚崴了。
只是一瞬间,沈问歌鼻头泛酸,眼里蓄满了泪。
痛!
她无意识的蹲下来,但是一步也不肯走了。
祁衍还没有从刚才沈问歌那一股子力气中反应过来,只当是沈问歌在耍小孩子脾气,道:“我走了。”
他走了两步,本以为后面的人会跟上,没想到等再回过头去,人还在那里蹲着,一双眼巴巴的望着他。
两人陷入无声对峙。
最后,一旁收摊的小贩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去了。走时,看着这场景,不由得多嘴劝了一句:“你家娘子怕不是崴了脚,赶紧回家医治吧。”
祁衍这才动了动。
他皱着眉,又回到沈问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好像自打成亲那天以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问歌。
惶然无措,眼中挂满凄楚。
和平日里乖张的模样大相径庭。
“为什么不说。”祁衍嘴上说着,还是蹲下身,想背沈问歌回去。
“抱我。”沈问歌脑子里混沌一片。酒气上头后,那股子热气散去,她觉得身上冷得紧。
仿佛又回到了那西越城楼之上,眼前的景象和幻象相互重叠交融,让她头疼欲裂。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抱我。”再说一次,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只是为了早点回家而已,祁衍这样想着,身体已然动作,将人横抱了起来。夜色弥漫,街上铺子大多已经灭了灯,只有几家不歇业的酒肆门外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不远处还有打更人的敲锣声。
明明全都是和平日里一个样,可又有什么不同。
祁衍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在不自觉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