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能不怕呢。
李陵把笔放下。
他坐着不动,短短的时间里,许多事情都在脑海中迅速飞过,——再比如,他很奇怪,为什么当年父皇驾崩,叶贵妃显然已经是失势之人,小安子为何在对待叶贵妃时,还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怕什么。
他都已经荣升为太极宫一等一的安公公了,他怎会还是怕被关在后宫深处的叶氏呢。
可惜叶氏最自我了断,她成了后宫讳莫如深的话题,他就再也没想起来问小安子为什么。
想到这里,李陵微微皱眉。
帘子轻轻动了动,下一刻被人从外头掀起来。
李陵注视着帘子等着进来的人。
进来一只银狐皮做的斗篷,斗篷帽子一抖,落下去,露出了一张美人脸,美人朝他一笑。
李陵低了头看自己写的字。
有点不能去看的感觉。
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是叶贵妃来了。
他再次抬头,叶氏已经走到他桌前,站在他对面,看他写得那张大字。
叶玉盘道,“我来看你。”
李陵道,“看我作甚。”
叶玉盘不说话。
李陵疑惑地抬头,却见她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仿佛是看见了——
他忽然身体一震。
那种可能的想法,叫他的心迅速凉下来。
心惊胆战。
他自己知道叶氏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是怕这个“妖妃”出山祸国殃民!
但是叶氏她自己不知道,……她只知道,是他要关着她!
叶氏难道以为他是想要了她,所以才对他流露出那种表情?!
李陵忽然站起来,却见叶氏转过头打量他的书房,他那话被噎在嘴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怎么开口!
说你不该勾引我?!
万一人家并不是那么想的呢,万一最后叶氏被送入宫中,才发现原来她喜欢的是宫中龙椅上的那位呢!
李陵心乱如麻。
恨不能掐死当初的自己,怎么就把叶氏养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随便藏在什么地方也好过现在这种!
叶玉盘转了一圈,挑中了一个花瓶,叫自己的嬷嬷抱着带走。
小安子偷觑晋王。
李陵仿佛没看见似的。
叶玉盘带着能买下一整座五芳斋的花瓶,高高兴兴走了,根本没发现李陵今晚仿佛话十分少。
李陵对小安子摆摆手。
小安子立刻跑出去送叶姑娘回后院。
李陵重新拿起笔,蘸墨,刚才的心态和现在略有些不一样,他再往下写,发现写得十分不好,多写了两个字就搁下笔不写了。
等小安子回来,就把这张纸烧掉。
他独自坐着沉思。
该怎么办。
帘子微动,小安子走进来。
“烧了。”
李陵叫他来收拾,话音刚落,小安子身后跟进来了一人,是带着斗篷露了半张脸的叶氏。
她怎么又来了。
叶玉盘进来,“你叫他送我的?你怎么不送我呢?”
李陵先是目露疑惑,而后听清楚她说的话,微微有些不适,但也站了起来,做了个抬手的姿势,跟在她后面作势要送她回去。
叶玉盘这才满意,转身走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抱着价值千金花瓶的嬷嬷跟在后面。
小安子迅速烧了那张大字,跑出来跟上。
然后他震惊地发现,晋王居然走在叶姑娘的身后,就很自然地走在她身后跟从着!
小安子慌手慌脚拉住抱着宝瓶的嬷嬷,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那嬷嬷一脸苦笑。
她方才都震惊过了,这会儿除了装死不出声跟着,难道还要去提醒吗。
那才是作大死。
27
小安子略一忖思便打定了主意,从嬷嬷手中拿走了宝瓶,自己轻手轻脚地迅速跟上了晋王,随着叶姑娘进了正院的厅内。
叶玉盘果然停下来,回头找宝瓶。
小安子笑着将宝瓶抱着给叶姑娘请安,“姑娘喜欢放在哪儿,小的给您摆好。”
李陵看了他一眼。
小安子缩了缩脖子。
叶玉盘指着书房,“放去那边,明日我摘几朵花来插着。”
小安子遂笑道,“那姑娘可要摘‘一日醉’,最配这瓶。”
叶玉盘被他逗笑,“好啊。劳烦你了。”
小安子喜滋滋去摆放宝瓶。
李陵帮叶氏脱了斗篷,把斗篷交给丫鬟,这时距离她最近了,才闻出她身上的酒气,不觉问道,“你喝酒了?”
叶玉盘笑,“三杯。没有贪杯。”
她竖起三个手指,在他脸前晃了晃。
李陵深吸一口气,把她晃着的手拨开,按着她的肩膀将人转个方向,推进她的卧房,“睡觉。”
叶玉盘感觉很新鲜,他越是推,她就越是用脚当做阻力,阻着他的手劲,但还是被推进了房子,笑得花枝乱颤,“你干嘛!”
“别闹,快休息。”李陵没办法,缓缓松开手,硬是服侍着明显有醉意的叶氏上床睡觉,连衣服都没敢让她换。
他待要吹灯走人,叶玉盘忽然拥着被子坐起来,“你要去哪儿?”
“外书房。”
叶玉盘疑惑,“你同你那亲亲王妃吵架了?”
李陵忽略那个词儿,道,“吴氏回娘家了。”这话说完,心里喊着要遭。
果然,叶玉盘冷笑,方才闪着亮晶晶眼睛看自己的笑脸瞬间不见,那一双美目仿佛会放刀子,刀刀杀在他身上,“人家不在家,你才来我这里!”
说罢,负气躺下,翻身背对着外面,不同他说话。
李陵当她是醉言,只要不闹事就还好,把人安置了熄灯出来,他出来对小安子道,“府里的酒全都扔掉。”
小安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当殿下说的是王府里。
嬷嬷却迟疑道,“柳先生那里倒是有些自酿的果子酒。”
小安子迅速明白,连忙道,“这个小的明日亲自去找柳先生,想必柳先生一定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嬷嬷松了一口气,“平日姑娘喝了酒就上床睡了,今日听见外书房动静,才在饮酒之后要去找主子说话。”
李陵再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自己回了前院。
小安子跟在主子后面。
他心里大胆地想,明日早起殿下必定身体不自在,……但殿下偏就自己忍着也不愿找女人泻火,有什么办法。
办法就是早上天没亮,李陵便起床去西郊跑马场跑马。
几圈跑下来,马都跑疲了,他自然什么火气都消了。
太阳渐渐升上来,李陵骑马回府,王妃果然已经回吴国公府。
就在齐纳罕抵京的前一天,陛下忽然在太极殿重重责骂了太子,甚至罚太子回东宫好好读书。
并没有说读书到什么时候。
也没说太子闭门读书,那么户部的差事还要不要去做。
齐王慌里慌张地来问六弟,“你听说什么风声了没有?父皇回来那阵不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对太子发那样大的火!”
李陵摇头,“不知道。”
齐王在李陵家里急的打转转,“这可怎么办才好!”
五皇兄是个仁者,他是真心为太子着急,所以他并不晓得太子做的那些事情。
只怕最近被父皇频频宠爱的七皇弟知道的都比五皇兄多。
上次三皇子的事儿,弄得大家现在都风声鹤唳,齐王这也担心那也害怕。
李陵劝回了齐王。
他自己根本不想掺和诸王之间的破事,始终闷在兵部,若不是齐纳罕回京有兵部的押解,许多人都没注意到晋王竟在兵部站住了脚跟。
那是原先太子的根基。
太子如今连户部的辖制都摇摇欲坠,哪里还管得了兵部。
陛下召见了齐纳罕,封齐纳罕为东贤王,赐住京城郡王规格府邸,问清了他的意愿,将齐纳罕的爱妻也接来京城,留他长子在北境管理那两个部落事务。
李陵次日同齐王进宫,给陛下请安之后,再同去给太子请安。
太子仍旧不见。
两兄弟出宫时遇见了还在皇子所住着的七皇子,尚未成婚,不晓得为何建府也迟迟不见动静。
但是七皇子因读书好,颇受陛下宠爱,如今领了工部的差事,每日都要出宫去工部当差。
七皇子给两个哥哥请安,发愁道,“方才哥哥们走得早,不晓得父皇在太极殿发了大怒,户部侍郎被剥去了朝服,当场被陛下削了官职,叫他回乡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