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26)

实则她那一双白臂肉气得很。

在屋里待坐了片刻,李陵出去寻人问话。

侍候叶氏的嬷嬷跪着抹泪道,“前一日还好,到了晚间四更天,醒来要吃要喝,和平常无两样。同柳先生读书时,都与往日无异。

只是到了第二日,姑娘让人把烧成灰的那些书收起来,全都倒在一包袱里,问侍弄花园的人要了一把锄头,自己在花园的树下刨了个坑,把那一袋子纸灰埋了。咱们都不许靠近,只能听得姑娘在那里哭了许久。”

李陵听得头痛,这是什么个意思。

把烧成灰的东西收起来,然后给埋了?!

叶玉盘也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了。

人家是葬花,她是埋灰,这意境听着都不好,许是挖坑太艰难,她把灰埋完手臂又酸又痛,累得不成坐在树下的墩子上,又自怜自怨,给自己加戏,痛哭了一场。

想着这一场大哭,算是给自己的“自由”哭坟。

从此这世上再无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叶玉盘,只有喜塔腊·盘。

然而她坐的地方是个通风的口,今日偏巧天阴有风,大干一场的她本就香汗淋漓,加上哭哭啼啼忘了情,在这里坐着被风吹了脑子。

待身体开始不适,慌忙回到屋里换了汗湿的衣裙,好几年不病的她病来如山倒。

一天之内就把她压垮了。

病去如抽丝,怎么也抽不完这病怏怏的丝。

秋季天气渐凉,病症退下有半日,她贪吃了瓜果,不但发热重来,而且还添了腹泻等等种种难以描述的病症。

秋老虎不知什么时候逃走了。

院子里那棵大树落下第一片叶子,叶玉盘已然被重新席卷而来的病折腾地瘦了十斤不止。

李陵听完嬷嬷的叙述,很难觉得不是叶氏自己作死。

他本来一肚子的阴谋论,原来把吴氏也给恨上了。

原来都是白瞎。

他重新进了卧房,略坐了片刻,便发觉她应当醒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在装睡。

李陵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说,“你不是想开书局吗?我在东市有个铺子——”

叶玉盘背对着他,幽幽开口,“我稀罕的是开什么书局,要什么铺子么?”

说着,好似动了什么委屈,鼻尖竟酸楚起来,叫她说不下去。

李陵道,“你现在还不能乱吃东西,待你好了,我把那家小吃买下,叫他们进府专门给你做吃食。”

叶玉盘翻身起来,气恼道,“我是这样的人?!自己做人奴隶不够,还拉别人下水!”

李陵皱眉,“怎么这样说话。”

叶玉盘眼泪唰地滚下来,她哽咽道,“晋王,晋王爷,我不想待在这里一日又一日没有尽头。我想爬到山上听鸟叫,我想在河里摸鱼儿,我想跑在大街上、自己想吃什么就能去买什么,……

我想回我家,想看戏就看戏,想吃瓜就吃瓜,自己懒得动足不出户一个月也是我自愿,不愿意宅着从北飞到南,看大海看海鱼,……我想我娘,……

我想回去,不想在这像个傻鸟一样被人关起来!你懂不懂!不,你不懂,你怎么可能懂……呜呜呜……”

李陵慢慢向她伸手,艰难地拍了拍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

叶玉盘趁机倒在他怀中,嘤嘤哭个不停。

那李陵瞬间就身体僵硬。

他若不是尚有神志担心把她摔倒,只怕都要立刻跳起来,远远躲开。

可叶氏这样哭,他躲开岂不是更糟。

李陵一动也不敢动,就任她在自己怀中大哭小哭,最后不知怎的,自己还拍着她的肩膀,甚至还抚她的背哄着她。

最后怎么竟成了他环抱着她。

神志一时在,一时又不见了。

李陵满脑子都是“荒唐”两个字。

缓一会儿,脑子里又都是“不可”,片刻之后,那些字竟然变成了“难以尽述”。

他冷汗都出来了。

好容易她不哭了,李陵快速扶着她躺下,给她盖了薄被服侍她睡着,而后逃也似的走了。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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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人一走,叶玉盘又坐了起来,眼睛还因为才哭过有点酸胀。

她下了床,赤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躲到了窗子后,偷偷往外看,看见李陵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廊庑下同小安子说什么话。

也不晓得他们说些什么。

可能与她有关,也可能与她无关。

叶玉盘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室内帘子一动,李陵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她赤脚站在窗边,顿时皱眉道,“你站在风口做什么!”

要推她去床上躺着。

可这么一想,“小公子被推着”那段文字就冒出来,惊得李陵汗毛都要炸起来。

他也不敢再碰叶氏,只是虚抬着手让她去休息。

叶玉盘看他这般生疏,默然无语,坐回床上,并不躺着,两只白生生的脚吊在床前,轻轻晃着,“你来时就睡了,不困。”

李陵看向别处,道,“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熬了粥。”

叶玉盘低头忖思,低声道,“好。”

李陵叹气,坐到她床边的绣凳,心里想到方才她哭诉的那些话,——所以当年父皇才甚少与叶贵妃在宫中住吗。

一年四季,冬季在甘泉宫,夏日有时去骊宫有时还在甘泉宫,春秋常去京城北郊的围场玩猎。

有时大费周章,专程带着叶贵妃远去泰山登顶,有时耗尽国库也必须乘船下江南。

或者哪个佞臣出主意,在内宫装饰出一座“东市”,父皇带着叶贵妃仿佛平常百姓,出门逛街买货,吃那各种假装成摊贩的小吃。

因为他的插手,这辈子把叶氏牢牢困死在这座宅子里,让她不能再在后宫搅弄风云,一再亏空国库,……但此刻,他觉得对不住。

甚至怜惜她此生什么都得不到。

李陵头痛。

他道,“我满足不了你。”

叶玉盘立刻看他下面。

李陵瞬间黑脸,要站起来走又不能走,强撑着面子,冷声道,“你说的那些,我满足不了你!……你只能在这里养病,哪里都不能去。像是寿山那边,若不是你病中掏空了身子,过几天还可以带你去那边赏花。今年罢了,明年可以去一去。

你不喜欢我把那家蜀中小食的人买进府,那就叫人买了回府给你吃。现在不行,待大夫说可以了,再去不迟。……五芳斋点心,你若喜欢,我叫人给你买了来?”

这是当年叶贵妃的最爱,当然五芳斋也没有被父皇弄进宫,专门给叶贵妃做点心。

叶玉盘摇头,“太腻了,他家打死买糖的了都,府里的点心就还好。”语气低沉,似乎是真的没意思。

李陵又问,“果真不喜欢荔枝?”

叶玉盘烦恼道,“你若是想吃就自己去吃,不用说为了我,我不喜欢。”

上火要烂嘴巴的。

李陵沉思。

上辈子叶贵妃爱五芳斋,爱荔枝,……这辈子怎么全都不一样了。

父皇的宠爱绝不是装出来糊弄后宫糊弄群臣的,李陵非常清楚,父皇开始把叶氏当做昭妃来宠,等到叶氏做了贵妃,父皇只怕早也将当年与昭妃忘记,一心只爱叶贵妃。

想到这里,李陵忽然心中一凛,难不成,当年的叶贵妃爱荔枝是假,借千里马送荔枝,借故弄权是真?

可眼前这位,为了个银书……都要闹个天翻地覆,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弄权的。

李陵再没有试探,而是叫人做了她还算满意的笋丝鸡汤熬的粥,端来让她慢慢喝着——这道粥的确她很喜欢,没有问题。

叶玉盘就好似大病一场,消了怒气,渐渐愿意同他说话,“我只是想,想像别人一样有家人,有亲戚往来,有闺中密友。也许还能有讨厌的人,当然也有能一起分享有趣事的人。这些我都没有。”

李陵便道,“我也没有。”

叶玉盘看他一眼。

她把吃完的粥碗放到他手里,示意他再来一碗。

李陵给她从冒着热气的瓷器里重新舀了半碗,“不能再多吃了。”

叶玉盘接过粥碗,细细吹着,说道,“待会,我想出去走走。”

“我过几日带你出去,你不能自己出去,外头太乱。”

叶玉盘本来是说,想去花园里走一走,见他误会,说话模棱两可似乎有出门的可能,便不解释自己的意思,默默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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