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别说是你区区一个六皇子妃,便是太子妃想见一面那位宠冠后宫的叶贵妃,亦如登天之难。
李陵吩咐左右,“带王妃回府。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王妃妃踏出房门半步。此番我奉命出征,府里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准与外界私自串通。若有人敢以身试法,待我回来亲自砍他狗头。”
吴氏哭着被嬷嬷和丫鬟簇拥着送走。
李陵叫老嬷嬷回前院休息。
围堵在这里的仆妇迅速散了,内院里各个晓得原来六少爷竟是天家的皇子,都高兴地发了狂,主子说什么都坚决照做,院子里的闲杂人等退散得干净。
独自坐在屋里的叶玉盘心情复杂,看着一步一步走进来的人,心“砰砰”直跳,好像第一次发现他如此芝兰玉树,人间精品。
真能瞎编身世呵。
李陵从进屋就被她用奇怪的目光盯着看,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坐到了一旁,有心等着她发飙。
叶玉盘冷静了片刻,果然不负他所望,怒嘲道, “我当是谁家的小六少爷呢,原来竟是位王爷,小的失敬了。
您那那娇滴滴的王妃都打上门了,才叫我晓得您如此位高权重,害我不明就里竟闯下这般大的祸事。如今我被那王妃威胁,性命危在旦夕,稍有不慎,就能叫人一棍子打死,也没处伸冤。她算是给您报仇雪恨了。”
李陵道,“她不敢。”
叶玉盘抬手就把写字的笔扔到他身上,怒骂道,“她不敢?你说得轻巧!今日若不是这宅子里有忠仆护主,只怕你来晚片刻,看见的就是我一头撞死在这院子里。
纵是一回不是撞死,也是被人掐死,被人抓起来吊死!
我这辈子怎么这样不走运,凭谁家的臭小子叫我做个妾,我也能活出三份人气来,撞到你们家,我只怕连一天都活不起!”
“这辈子?”
李陵敏感而迅速的抓住了一个词儿,目光不善地盯着她,步步紧逼,“这辈子?你还有哪辈子?”
叶玉盘脸色突变,跳起来就骂,“我死这一辈子不够,你还要咒我几辈子不得安生!”骂完就往外跑,“不用你咒我,我自己走!”
李陵变了脸,伸手就从后面扯她袖子,“你做什么!”
她一通乱打挣扎,李陵只能掐住她的手从后面抱住她,将人困在怀中不能乱来。
然而,怀中柔软的身体不停地乱蹬,他硬是把人放在美人榻上,慌忙退开三四步,眼看她跳起来,再不敢接触她身子,只能拦着她要跑的路,怒道,“你简直胡闹!从哪里学来的寻死觅活!”
叶玉盘见跑路被封,跳着站在美人榻上,衣裳凌乱眼泪婆娑,不可置信,“你你,你他妈|的咒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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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被气死了。
他举手背过身让自己静一静,片刻之后,转过来,对她道,“是我考虑不周,你坐下来,好好说话。”
叶玉盘难得站得比他高,此时再不情愿,也要懂事,依言坐了下来,不停地吸鼻子抹不存在的眼泪,“现在怎么办。”
李陵答不上话。
他只是让人把吴氏引过来,打算借机告诉吴氏,不要叫她在外面传那些他不堪的传言,也是怕他出征时,吴氏届时被人撺掇来辅兴坊大闹,他顾不到这边。
目前算是震慑住了吴氏,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但算了千挑万挑,算漏了叶氏的反应。
李陵百思不得其解。
他索性也坐下,一副与她好好谈的架势,将自己的疑惑直接问了出来,“方才你为什么不给她跪?若是我晚来一步,你被她降住,你不服软,真的被她欺负了怎么办?再者,如果被御史抓住把柄,便是我也没法替你说话。”
叶玉盘没听到这话里的漏洞,冷笑,“我们牛家庄从来都不兴跪来跪去这一套,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要能反抗,一定咬死你。她想叫我给她跪,先打断我的腿。”
李陵不知该怎么理解。
当年他没见过叶贵妃给谁跪过,现在的叶氏,最初来到辅兴坊,连他也不给跪的。
他想起以前宫里的一个传闻。
慕仪妃之所以“欺负”叶氏,是因为当时的叶贵嫔“骨头硬”。
他当时听闻“两妃疑云”的传闻,只当是当时叶贵嫔受宠而骄,从未想过,是叶氏自己“骨头硬”。
当年叶纯妃是如何打败育有太子的张贵妃?
李陵沉思。
自从叶氏进宫,每年秋冬父皇便会带着她去甘泉宫过冬,……但张贵妃总是不在随行伴驾之列。
至于陛下春日回宫,张贵妃不耐暑气,早早便要去太平行宫避暑。
有张贵妃在的地方,叶氏都不会出现。
即使后来叶氏成为叶贵妃,两人也从不聚头。
李陵从来心中最烦这些女人是非,……是不是他想错了?
惹是非的不是那些女人,而是他的父皇,——他把叶氏活生生树成后宫所有女人的敌人,甚至前朝,朝堂之上,人人亦怒斥叶氏为妖妃。
陛下不爱现在的叶美人。
现在宫里那个叶美人,骨头太软身量太轻,当不起父皇提拔。
“你怎么又不吭声了?!”叶玉盘不满地嘟囔。
一时想到了别处,李陵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却见叶氏也是神色游离,怅然若失,不禁道,“她当真打断你的腿又如何?”
叶玉盘瞥了他一眼,跳下睡榻,走到方才写了几个字的案前,重新取了一支笔,在墨中蘸了蘸,举着那支笔款款走到这位六皇子面前,弯腰盯着他,“那么你呢,当真要她打断我的腿?”
于是,她拿着笔,在六皇子的衣裳前襟轻巧划了一下,浓重的墨汁迅速被衣裳吸走。
然后她后退两步欣赏,嘴角弯弯,哼笑道,“能不能被你那娇滴滴小王妃打断我的腿,是你的本事。不准换衣裳,不准洗衣裳,就这样回去,让你的亲亲小王妃看。你若要去前线,这便是我的尚方宝剑。”
李陵前面听得还好,那是她一贯的作风,待听见什么“尚方宝剑”,脸色微变,立即捂住她的嘴巴,然后火烧火燎一样松开,肃声道,“慎言!”
方才被他从后面抱住,叶玉盘本就心跳如雷,此刻又被这样一个人摸了嘴,叶玉盘立刻就闹了个大红脸,抿着唇也不说好或者不好,就盯着他的手看。
李陵被她看得不自在。
找了借口,他提脚就离开辅兴坊。
小安子瞧见主子衣裳的墨迹,“哎呦”要让主子去外书房换件干净的,谁知主子走得飞快,风似的就出了这宅子,骑上马飞驰回了六皇子府。
回到府里,因着今日皇子妃大闹皇子外室,不但没有大获全胜,反而被禁足,整个府里气压极低,各个屏气凝神小心侍候。
李陵要去书房睡,走到书房门口,想起叶氏说的什么“尚方宝剑”,站在门口半晌,最后,木着脸去了吴氏的正院。
吴氏一下午都在房中垂泪,听见一串报说六皇子回府,六皇子去了外书房,她的心狠狠地被刺痛。
可后来忽然听见回报说六皇子出了外书房,六皇子往正院这边来了,她瞬间就如吃了人参蜜露,连忙叫丫鬟来替她更衣梳妆。
李陵跨进内院。
吴氏欢喜出来迎接,却见他胸口和袍脚的两块墨汁污渍,立刻想起今日瞧见那个女人手中拿着的笔,她如遭雷击,呆呆站在门口,不敢相信。
李陵进了内室,小安子帮他更衣,换下来的衣裳都挂在屏风上,另有丫鬟将这些衣裳都收拾了去。
吴氏就在卧房门口候着,却听见六皇子破天荒对一个丫鬟开口,“以上不要洗,放着,改日要用。”费劲解释一句。
吴氏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是女人,她怎么不懂女人之间的那点厉害。
她是要给她好看!
李陵换了衣裳出来,看见那吴氏默默哭泣,只当看不见似的,坐在两人崭新的婚床边,对她嘱咐道:
“我离京期间,你不得离开这个屋子半步。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辅兴坊的私宅,我父皇也不晓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有人暗中助你窥伺内廷。此事可大可小,想必你比谁都清楚。”
吴氏的冷汗都下来了。
李陵看她很明白其中利害,便去了前院做事。
因领兵出征兹事体大,不像从前去马场养马那样简单,这段日子李陵除了睡觉吃饭,剩余的时间全都放在兵部、工部还有进宫与父皇奏对,忙得连轴转,偶尔听说御田佃户被灭门事情是“贼寇”所为,竟不了了之,只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