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伟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接过苍鹰蒙面,讶然道:“喜姐儿还会做这个?”
黄宜安收敛思绪,心想,困居中宫四十二年,为了让日子过得有滋味些,她什么没有学过?什么没有学精?若不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就连杂耍她都能跟宫人学会喽!
面上却赧然笑道:“我就是照着图样胡乱做的,做的不好,爹爹可不要笑我。”
黄伟展开细看,不住笑赞道:“好好好!我看可比五丈风铺子里卖的纸鸢还要精巧!”
五丈风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纸鸢铺子,那里面的风筝,最精贵的价格都在百两以上,用料上乘、制作精良、彩绘鲜明,除了飞得高、飞得远,还可兼作收藏之用。
黄宜安明知父亲言过其实,也不戳破,反而一脸欢喜地陪着演戏道:“真的吗?”
黄伟见女儿高兴,自然是连连点头接着吹捧道:“那当然了!爹爹何曾骗过你?”
您现在就骗我呢!
黄宜安心中腹诽。
不过,这样的“欺骗”,她很喜欢。
或许,她还可以凭借前世在宫中打发时间学会的那些手艺,设法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呢!
黄家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祖上也小有资财,但是要说多富裕也不见得。尤其是分家之后,如今家中最值钱的,便是这座祖上传下来的这座三进的院子和那两间进项有限的铺子了。
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俸禄微薄,多亏母亲做些针织补贴,再加上早年的积蓄,一家人才能过得温饱不愁,也能裁四季衣裳出门应酬。
这么一想,黄宜安看着眼前的这只纸鸢蒙面,便觉得做得实在是太粗陋了些。
黄伟却没有想这么多,笑道:“等到上巳节,爹爹休沐,咱们一起去石溪放纸鸢去!”
石溪是京城西郊嘉福寺脚下的一条小河,溪水清浅,以河底多卵石而得名,河边是一片空阔的平地,正是踏青郊游的好去处。
黄栋欢呼雀跃:“太好了!”。
王氏恰巧来招呼他们父子(女)三人吃晚饭,闻言笑道:“正是该祓禊,祛灾祈福呢!”
黄宜安知道王氏说的是她月前在英国公府的迎春会受伤一事,便挽着王氏的胳膊,撒娇岔开话题:“太好了,我正好穿前日刚裁的春衫,还要带那套珍珠发箍……”
絮絮叨叨、兴奋欢快,一副喜欢妆扮的小儿女情态。
黄栋却只记得玩,举着一根竹篾欢快摇道:“那我要带这只苍鹰大纸鸢!”
“好好好!”黄伟笑呵呵地只管点头答应。
王氏则笑道:“正好你二婶上次过来,说是那日要去嘉福寺上香祈福,到时候咱们先同你二叔一家去嘉福寺上香,再一起去石溪放纸鸢!”
……
三月初一,黄宜安收到一张帖子,是张溪派人送来的,邀请她上巳节一同去南郊踏青。
黄宜安想了想,还是措辞委婉地拒绝了。
既然决定这世离皇宫远远的,那英国公府这样圣宠不衰的天子近臣,还是离得远些好。更何况要去的地方还是南郊——皇家园林南海子就在那里。
就是有些可惜,她心里是十分喜欢张溪并且愿意与之相交的……
谁知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等到上巳节那天,黄宜安和家人驱车来到嘉福寺山下,刚下马车,就听见身后有人惊喜地招呼道:“黄小姐!”
黄宜安回头一看,就见一身海棠红春衫的张溪正惊喜地冲她招手,旁边那个一身桃粉春衫的姑娘,正是迎春会上故意“失手”伤了她的明缃。
第8章 不与同路
黄宜安愕然过后,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被王氏悄悄拉住了。
回以王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黄宜安落落大方地迎上已经行过来的张溪,笑着见礼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两位小姐,实在是巧。”
原本不愿意搭理黄宜安的明缃,听对方这么说,只得举步向前,扯出一丝微笑,还了礼。面子上的事,她从来不让人诟病。
张溪却已经上前拉住黄宜安的手,笑道:“你先前说要和家人一同踏青祈福,不便应邀,我还遗憾了好一回呢!谁知咱们竟来了同一个地方!可见是有缘!”
黄宜安笑着点头,又不解地问道:“先前不是说贵府诸位要前往南郊踏青吗?怎么来了嘉福寺?”
张溪笑了笑,低声道:“陛下出宫了,要去南海子……”
黄宜安了然,张溪这是不想去凑热闹,免得不自在。又见英国公夫人等人未同来,便明白是到南海子伴驾去了。
不过,前世此时,皇帝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听首辅张圭讲学呢,不知今生为何会出来晏游……
寒暄过后,张溪见黄伟和王氏频频看过来,知晓他们是担心黄宜安,便低声对黄宜安说了句“你等一下”,遂举步上前见礼,笑道:“不意在此见到黄大人和夫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黄伟和王氏心中对英国公府有再多的怨愤,此时也只能回礼。
明缃见了,也只得委屈上前,见了礼。
对于伤害自家女儿的凶手,黄伟和王氏十分不待见,只点点头,连个笑脸都欠奉。
明缃委屈地撇撇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黄伟和王氏怎么着她了呢。
张溪往常见明缃如此,少不得软声宽慰她几句,可如今见了,却只觉烦躁又无奈——照母亲的态度,明缃这辈子是缠定英国公府了。她现在只希望明缃明年及笄后立刻议亲,早些嫁出去才好。
有外人在,张溪只得上前打圆场:“上次的事情,都是缃妹妹的错,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抄写经书,祈祷黄小姐早日康复。如今黄小姐大好了,缃妹妹也是一时激动,情难自禁。”
王氏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对张溪的开脱之词发表任何意见。
张溪讪讪一笑。
黄宜安见了,有心替张溪解围,便上前笑问道:“二位来嘉福寺,可是要上香祈福?”
张溪感激地看了黄宜安一眼,正待要说话,却被明缃红着眼睛抢了先。
“家母故去多年……我今日来嘉福寺,是特地上香祈祝的。”明缃哽咽着,拿帕子印了印红红的眼角。
没娘的孩子就可以仗着自己可怜,随意欺负别人了吗?
王氏心中暗嗤,顺势辞别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招呼黄宜安道:“不是说要去石溪放纸鸢吗?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黄宜安也不想跟明缃一起上山倒胃口,遂笑着向张溪辞别:“家弟贪玩,就不打扰二位上香。告辞。”
黄栋闻言愣了愣,欢呼雀跃:“太好了,放纸鸢喽!放纸鸢喽!”
虽然不知道母亲和姐姐为何改变主意,但是只要能去放纸鸢就行!这可比去寺里听大和尚讲经有意思多了!
黄宜安心中暗笑,这小毛孩子,关键时刻倒是挺伶俐的嘛。
张溪见黄家四口去意已决,不好强邀,只得挥手告别,目送黄家四口刚下马车,又复登车离去。
待人走远,明缃皱着眉头小声抱怨:“既然不进寺上香,那刚才干嘛要把车停在山门下?分明是……”
张溪瞥了明缃一眼,对于她这种惯常的挑拨离间的手段视若不见,催促道:“不是说要为姨母上香祈祝,快些走吧!”
说罢,当先一步拾级而上。
明缃被晾在当地,半晌回过神来,眼圈一红,咬牙跟了上去。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可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是姨表姊妹,张溪怎么能伙同外人来对付她呢?
随行的婆子素知明缃柔弱,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半扶半推,再加上张溪有意放慢脚步,总算是没被落下太远。
……
且说黄家四口登车而去,未行多远,黄伟便吩咐车夫停车,交代车外的大春:“你去嘉福寺通知二老爷,就说今日我们不去上香了,直接去石溪。”
大春领命去了。
马车复又前行。
车内王氏拉着黄宜安絮絮叨叨:“你瞧见没,那位明小姐可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要说她当日是无意误伤的你,我可不信!”
黄宜安笑着点头。
前世能够顺利嫁给张池,还闹得英国公府鸡飞狗跳的人,可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嘛。
所以上次张溪来探望她时,她才故意流露出对明缃的怨恨,又语焉不详地提了几句当时的情况,引得张溪生疑,最好回去后主动调查事情的真相,也好对明缃多一分戒备。